蜜饯的甜味儿好像还在嘴里没散干净,萧景珩就觉得浑身不对劲。
他居然开始……期待上礼法课了?
这认知让他惊出一身冷汗。
第二天,他磨磨蹭蹭走进讲堂,眼睛不由自主就往讲台上瞟。
沈清弦已经到了,正低头整理书简。晨光透过窗棂,照在她低垂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浅淡的阴影。
萧景珩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赶紧别开眼,假装若无其事地走到自己座位,一屁股坐下,动作大得差点把桌子掀翻。
“一大早吃炮仗了?”旁边的陆沉舟皱眉看他。
“要你管!”萧景珩没好气地回了一句,耳朵却悄悄红了。
课上,沈清弦讲《韩非子·五蠹》。
她的声音依旧清冷,但萧景珩今天居然……听进去了。
不仅听进去了,还觉得挺有意思。原来古人早就把那些蛀虫似的官员分门别类骂得这么狠?
他忍不住举手——这个动作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博士,”他声音有点干,“那‘儒以文乱法’的儒,是指所有读书人吗?”
讲堂里瞬间安静。
所有人都像看怪物一样看着萧景珩。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世子爷不仅听课,还主动提问?
沈清弦也微微怔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非也。此处特指那些借古非今、蛊惑民心的酸儒。”
她难得地多解释了几句,目光在萧景珩脸上停留的时间,似乎比平时长了那么一点点。
萧景珩坐下时,感觉后背都在发烫。他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惊诧目光,但奇怪的是,他并不觉得难堪。
反而……有点隐秘的得意?
这堂课,萧景珩破天荒地没走神。
不仅没走神,他还发现沈清弦讲课其实很有条理。那些枯燥的经义被她拆开来讲,引经据典,深入浅出。
好像……也没那么难懂?
他被自己这念头吓了一跳。
下课时,沈清弦照例布置课业。
“《五蠹》篇,择其一类,写一篇策论,阐明其害,明日交。”
底下哀嚎一片。
萧景珩却没像往常那样跟着起哄。他盯着竹简,脑子里已经开始琢磨写什么了。
写“侠以武犯禁”?这个他熟啊!以前没少干!
傍晚,萧景珩正抓耳挠腮地构思他的“大作”,赵无咎屁颠屁颠跑过来。
“世子!您今天课上太厉害了!”他眼睛亮晶晶的,满是崇拜,“居然能把博士问住!”
“谁、谁把她问住了!”萧景珩脸一热,“小爷我就是随便问问!”
“那也很厉害了!”赵无咎坚持,“您没看博士都多讲了好几句吗?她平时可不这样!”
萧景珩心里那点隐秘的得意又冒了头。
是啊,她今天确实多讲了几句。
夜里,萧景珩点灯熬油,吭哧吭哧地写策论。
他写了自己最熟悉的“侠以武犯禁”,结合自己以前干过的混账事,写得那叫一个真情实感,痛心疾首。
写完后,他自己读了一遍,居然觉得……还挺像那么回事?
完了完了,真被她带歪了。
他一边唾弃自己,一边小心翼翼地把竹简卷好。
第二天交课业时,萧景珩莫名有点紧张。
他把竹简放在讲台上,动作快得像怕被烫到。
沈清弦正低头看书,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萧景珩回到座位,心里七上八下的。
她会看吗?
会觉得写得烂吗?
会不会又用朱笔批个‘狗屁不通’?
一整天,他都心神不宁。
放学后,萧景珩故意磨蹭到最后。
等人都走光了,他做贼似的溜到讲台边,想看看自己的竹简有没有被批改。
讲台上已经收拾干净,他的竹简不见了。
肯定是被她拿回去批改了!
这个认知让他心里既期待又害怕。
他鬼使神差地溜达到博士厅附近。
果然看见里面亮着灯。
沈清弦坐在书案后,面前摊开的,正是他那份竹简。
她看得很认真,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专注。偶尔提笔,在竹简旁写下几行小字。
萧景珩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是在骂我吧?肯定是在骂我!
他正胡思乱想,忽然听见远处传来扑棱棱的翅膀声。
一只通体雪白的信鸽,精准地落在了博士厅的窗台上。
沈清弦起身,从信鸽腿上取下一个小竹管,倒出一卷细细的纸条。
她展开纸条,就着灯光看完,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随即,她将纸条凑到烛火边。火苗蹿起,瞬间将纸条吞噬,只剩一点灰烬飘落。
萧景珩屏住呼吸。
那是……太子哥哥的密信?
沈清弦站在原地,看着那点灰烬,沉默了片刻。
月光透过窗棂,照在她清冷的脸上,竟透出几分肃杀之气。
然后,她转过身,重新坐回书案后,拿起了朱笔。
这一次,她批改的不是萧景珩的策论,而是另一份厚厚的文书。她的动作很快,眼神锐利,仿佛在处理什么紧急军务。
萧景珩躲在暗处,看着这样的她,心里突然有点发怵。
这样的沈清弦,和他平时见到的那个冷面博士,好像……不太一样。
更危险,也更……吸引人。
不知过了多久,沈清弦终于放下笔,吹熄了灯。
博士厅陷入黑暗。
萧景珩这才悄悄离开,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
太子哥哥在密信里说了什么?
她为什么要烧掉?
国子监……是不是要出什么事了?
这一夜,萧景珩又没睡好。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顶着两个黑眼圈冲进讲堂,迫不及待地想看看自己的策论被批成什么样了。
他的竹简已经发回来了,就放在桌上。
他几乎是扑过去,颤抖着手打开。
预想中的“狗屁不通”没有出现。
在他那歪歪扭扭的字迹旁边,是沈清弦清峻的朱笔批注:
“事例鲜活,切中时弊。”
“然论述尚浅,可多读《商君书》。”
最后,还有一个极小的“甲下”。
甲下?!
他萧景珩,居然得了个甲下?!
虽然只是最末等的甲等,但这也是破天荒头一遭啊!
他捧着竹简,傻笑了半天。
连沈清弦什么时候进来的都没察觉。
“笑什么?”清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萧景珩吓得一哆嗦,赶紧把竹简藏到身后,脸涨得通红:“没、没笑什么!”
沈清弦看了他一眼,没再追问,转身走上讲台。
“上课。”
她的声音依旧平静,但萧景珩却敏锐地察觉到,她今天的语气里,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他想起昨夜那封被烧掉的密信,心里那点喜悦瞬间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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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学时,萧景珩最后一个离开。
经过讲台时,他看见沈清弦正望着窗外,眼神悠远,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
那节奏,莫名让人心慌。
萧景珩张了张嘴,想问问她是不是有什么事。
可最终,他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离开了。
走到门口时,他回头看了一眼。
夕阳的余晖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孤单而坚定。
他握紧了袖中那卷得了“甲下”的竹简,心里暗暗下了个决心。
不管发生什么……
小爷我这次,
跟你站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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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刻的沈清弦,正摩挲着袖中一枚冰冷的玄铁令牌。
令牌上,刻着一个古朴的“暗”字。
太子的密信言犹在耳:
“立威已成,甚慰。”
“然树欲静而风不止,国子监乃京城缩影,望卿徐徐图之,探明各方底细。”
她抬眸,望向窗外沉沉的暮色。
冰封的眼底,闪过一丝凛冽的寒光。
风波,
才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