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四海货栈这片废墟异常安静。
强子他们把能收拾的东西归拢了一下,搭了个简易的棚子遮风挡雨。受伤的兄弟都安置好了,派出去打听消息的人也陆续回来了些。
情况比想象的还糟。
梁弘远那边没什么明显动作,像是那晚扑空之后,就暂时偃旗息鼓了。但官面上,关于四海货栈“涉嫌走私、聚众斗殴”的风声却悄悄传开了,以前一些还能说得上话的小官吏,现在见了四海的人都绕着走。
赵凯那边更是嚣张。他手下几个管事的,在不同场合放话,说四海不识抬举,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在江城这地界算是混到头了。以前四海还能接到的零散运输活儿,现在基本都黄了,码头那边,赵凯的人也明显加多了,盯着四海剩下那几个还没被挖走的苦力。
“野哥,这样下去不行啊,”强子挠着头,一脸愁容,“兄弟们坐吃山空,以前攒下的那点家底,经不住这么耗。好几个兄弟家里都揭不开锅了,跑来问我……我这……”
林野坐在一块石锁上,听着强子汇报,脸上没什么表情。他当然知道坐吃山空不行,但他更知道,现在贸然行动,就是往梁弘远和赵凯设好的套子里钻。
“陈老先生那边……有回信了吗?”林野问。他把那油布包交给阿明已经好几天了,一直没动静。
强子摇摇头:“阿明没露面。”
林野心里沉了沉,但没表现出来。陈其庸那种人物,心思如海,他既然出手救了自已,就不会半途而废,也许……是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正想着,一个在外围放哨的兄弟小跑进来,低声道:“野哥,有个生面孔,说是‘隆昌号’的掌柜,想见您。”
“隆昌号?”林野皱眉,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没印象。江城做南北货生意的,大大小小的商号他基本都知道,没这号。“他来干什么?”
“他说……想跟咱们谈笔买卖。”
“买卖?”强子一听就火了,“咱这都成这样了,他还来谈买卖?看笑话的吧!”
林野抬手止住强子,沉吟了一下。“请他过来。”他倒要看看,这节骨眼上,是谁还敢来找四海“谈买卖”。
来人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穿着半旧的长衫,看着挺精明,但眼神里透着点不易察觉的焦虑。他自称姓王,是隆昌号的掌柜。
“林老板,”王掌柜拱拱手,态度还算客气,但也能看出有点紧张,“冒昧打扰,实在是有笔生意,想请贵帮……呃,贵号帮个忙。”
“王掌柜请讲。”林野不动声色。
王掌柜搓了搓手,压低声音:“是这样,我有一批山货,从北边来的,本来要走水路运去省城,可……可码头那边,现在查得严,赵家的人也盯得紧,寻常船家不敢接。”
林野和强子对视一眼,心里都明白了七八分。这哪是查得严,分明是赵凯打了招呼,卡了这批货。这王掌柜怕是找不到人敢运,才病急乱投医,找到他们这“声名狼藉”的四海头上。
“王掌柜,”林野缓缓开口,“你也看到了,我们四海现在这情况,自身难保,恐怕……”
“林老板!”王掌柜有些急了,“价钱好商量!比市面高出三成!而且……而且只要货能安全送到省城,以后我们隆昌号在江城的货运,都交给四海!”
高出三成的价码,加上一个长期客户,这条件在平时算是相当优厚了。强子在一旁听得有些动容,看向林野。
林野却没立刻答应,他盯着王掌柜:“王掌柜,明人不说暗话。你这批货,恐怕不只是‘山货’那么简单吧?不然赵凯也不会卡你。”
王掌柜脸色变了一下,支吾着没说话。
林野心里冷笑,果然。这年头,正经生意哪有那么大利润,又怎么会惹得赵凯亲自下场卡脖子?这里面八成有猫腻,不是夹带了私盐,就是别的违禁品。
要是放在以前,林野可能直接就拒了。风险太大,为这点钱不值得。但现在……
他看了看四周的废墟,看了看强子和其他兄弟眼中那点因为听到“高价”而重新燃起的微光。
他需要钱,需要尽快让四海重新运转起来,需要让兄弟们看到希望。更重要的是,他需要打破赵凯的封锁,告诉江城所有观望的人,四海还没死,还有能力做事!
“这活儿,我们接了。”林野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决断。
“野哥!”强子一惊。
王掌柜则是喜出望外:“当真?林老板果然爽快!”
“但是,”林野话锋一转,“价钱,再加一成。而且,我只负责把货送到省城指定的地方,怎么过关卡,怎么应付检查,那是你的事,我不管。路上如果出了意外,损失你自己承担。”
王掌柜脸上的喜色僵了僵,犹豫片刻,还是一咬牙:“行!就按林老板说的办!”
谈妥了细节,送走千恩万谢的王掌柜,强子立刻凑上来:“野哥,这活儿风险太大了!赵凯正愁找不到借口弄咱们呢,这不明摆着送上门吗?”
林野看着强子,眼神复杂:“强子,我知道风险。但现在,咱们有得选吗?守着这堆破烂喝西北风?等着兄弟们散伙?”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梁弘远和赵凯,想把咱们按死在阴沟里。咱们偏要爬出来,哪怕手段不那么干净。这趟活儿,不光是挣钱,更是要让人知道,四海的话,还能递出去,四海的船,还能走货!”
他拍了拍强子的肩膀,语气带着一丝疲惫,也带着一丝狠厉:“去挑几个绝对信得过的兄弟,嘴巴严,手底下利索的。路线重新规划,不走寻常水道,绕点远没关系,关键是隐蔽。家伙也都带上,以防万一。”
强子看着林野眼中那不容置疑的神色,把后面劝说的话咽了回去,重重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野哥!我亲自带人去!”
看着强子去安排的背影,林野心里并不轻松。他知道,自已迈出了危险的一步。为了生存,他开始触碰那些灰色地带,使用了曾经不屑甚至厌恶的手段。
这和他最初只是想带着兄弟们有口饭吃、不受欺负的初衷,似乎越来越远了。
苏禾那双清澈、带着失望和责备的眼睛,仿佛又在眼前闪过。他烦躁地甩了甩头,把这点杂念压下去。
活下去,让四海活下去,才是眼前最要紧的事。其他的,顾不上了。
江城的水,比他想象的要深,要浑。而他,正在被这浑水,一点点浸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