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落地窗，在咖啡馆的原木桌面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沈砚坐在靠窗的包间里，指尖轻轻摩挲着桌角的纹路，目光落在对面空置的座椅上，神色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桌上放着一份折叠整齐的文件袋，袋口露出半截泛黄的照片，边缘已经卷起，像是被反复摩挲过。
半小时前，他以“协助调查城郊孤儿院旧址地皮纠纷”为由，拨通了林辰的电话。电话那头的声音温和沉稳，带着恰到好处的礼貌，没有丝毫犹豫便答应了见面，仿佛早已预料到这场邀约。
“沈警官久等了。”
包间门被轻轻推开，林辰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袖口露出的手表表盘泛着冷光，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职业化的微笑，周身散发着成功人士的从容气场。若不是早已掌握那些沉甸甸的线索，任谁也不会将眼前这个儒雅得体的男人，与二十年前那个在孤儿院阴影里挣扎的少年联系在一起。
“林总请坐。”沈砚抬眸，目光在林辰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自然地收回，指了指对面的座位，“突然约你，耽误你的时间了。”
“沈警官客气了。”林辰在座位上坐下，身体微微前倾，姿态显得谦逊而疏离，“警方调查需要配合，是应该的。只是没想到，会是关于孤儿院旧址的事，那地方荒废多年，怎么突然有了纠纷？”
他的语气平静，眼神清澈，看向沈砚时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仿佛真的只是个对旧事漠不关心的局外人。
沈砚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的反应，指尖敲了敲桌上的文件袋：“最近有开发商看中了那块地，准备开发成住宅，却在产权归属上出了问题。我们查阅旧档案时发现，这块地最初的使用权，与当年的孤儿院有关，而林总你……”他故意顿了顿，目光紧紧锁住林辰的眼睛，“据档案记载，你是当年孤儿院最后一批离开的孩子之一。”
“哦？”林辰挑了挑眉，脸上的笑容依旧，只是端起咖啡杯的手指，在杯沿处轻轻顿了一下，快得几乎让人无法察觉，“年代太久了，我对这些事没什么印象。毕竟那时候年纪小，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
“是吗？”沈砚淡淡反问，从文件袋里拿出一份薄薄的档案复印件，推到林辰面前，“我们还查到，当年有位叫陆明的老师，曾在孤儿院附属学校任教，负责照顾你们这些孩子。林总对这个名字，也没有印象吗？”
“陆明？”
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林辰握着咖啡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白。他垂眸看着杯中的咖啡，沉默了两秒，才缓缓抬眼，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和的表情，只是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波澜，像石子投入深湖，转瞬便恢复平静。
“抱歉，沈警官。”他轻轻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一丝歉意，“我小时候性格孤僻，不太和老师打交道，对这个名字，确实没什么印象。”
沈砚心中冷笑。果然，一触及关键人物，就开始用“记不清”来搪塞。他没有立刻戳破，而是顺着林辰的话往下说：“也难怪，毕竟过去二十年了。不过说起当年的学校，还有一位校医，叫周志强，不知道林总有没有印象？听说那位校医脾气不太好，当时很多孩子都怕他。”
“周志强？”林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校医……我记得学校里好像是有这么个人，但具体的，实在想不起来了。那时候我身体不太好，偶尔会去医务室，但大多时候都是昏昏沉沉的，对校医没什么特别的记忆。”
他的回答滴水不漏，既没有完全否认，也没有给出任何有效信息，每一句话都在“记不清”和“没印象”之间游走，像一层厚厚的茧，将真实的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
沈砚看着他这副无懈可击的模样，心中愈发确定，林辰在刻意隐瞒。他不动声色地将文件袋里的照片抽了出来，缓缓推到林辰面前。
照片已经泛黄，边缘有些磨损，上面是一群穿着蓝色校服的孩子，站在孤儿院附属学校的教学楼前。前排中间的位置，一个瘦弱的男孩低着头，眼神怯懦，正是年少时的林辰。而他身边，站着一个笑容温和的年轻男人，手臂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眉眼间带着几分熟悉的轮廓——那是陆明。
“这张照片，是我们在整理旧档案时找到的。”沈砚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照片上的孩子，是你吧？你身边的这位，就是陆明老师。林总再仔细看看，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吗？”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林辰的目光落在照片上，身体瞬间僵住。他的瞳孔微微收缩，原本平静的呼吸骤然变得有些急促，放在桌下的手不自觉地攥紧，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最明显的是他放在桌上的右手，指尖微微颤抖，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这个反应，恰好印证了沈砚的猜测。
林辰显然认识陆明，甚至对他有着极深的印象。只是这份印象，被他刻意埋藏在了记忆最深处，不愿被人触碰。
沈砚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反应。他知道，此刻的沉默，比任何追问都更有力量。
过了几秒，林辰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头，脸上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的失态只是错觉。他的目光在照片上扫过，随即移开，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哦，这张照片……我好像有点印象了。”
他顿了顿，拿起照片，指尖在照片上轻轻拂过，动作缓慢，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滞涩。“那时候学校组织拍过集体照，具体是哪一年，和谁一起拍的，我真的记不清了。毕竟过去这么久，小时候的事，很多都模糊了。”
“模糊了？”沈砚捕捉到他话里的漏洞，立刻追问，“可刚才提到陆明老师和周志强校医时，林总也是说记不清了。难道林总对整个孤儿院和学校的记忆，都这么模糊吗？”
林辰放下照片，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以此来掩饰自己的情绪。温热的咖啡滑过喉咙，却没能压下心底翻涌的波澜。他知道，沈砚这是在步步紧逼，试图从他的话里找到破绽。
“沈警官，你可能不太理解。”他放下咖啡杯，语气带着一丝无奈，“对于我来说，孤儿院的那段日子，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人总是会下意识地忘记那些不愉快的事，所以很多细节，我确实记不太清了。”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却也显得有些刻意。
沈砚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眼神里却带着一丝锐利：“林总说得有道理。不过，据我们调查，当年陆明老师对你颇为照顾，甚至在你被校医周志强为难时，还曾出面保护过你。这样特殊的经历，也能轻易忘记吗？”
这句话像一把锋利的刀，瞬间刺破了林辰精心维持的平静。他的脸色微微一变，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虽然只是一瞬，却被沈砚精准地捕捉到了。
“保护我？”林辰的声音有些干涩，他避开沈砚的目光，看向窗外，“可能吧……但我真的记不清了。那时候我年纪小，又内向，很多事情都不敢多想，久而久之，就忘了。”
“忘了？”沈砚追问，语气里带着一丝审视，“可我们找到一位当年的教导主任，他清清楚楚地记得，陆明老师经常照顾你，还曾因为你和周志强校医发生过冲突。林总，你真的能把一个曾经保护过你的人，忘得这么彻底吗？”
林辰的身体微微绷紧，放在桌下的手攥得更紧了，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声响。他沉默了几秒，才缓缓转过头，眼神里带着一丝疲惫，像是被沈砚的追问逼得有些不耐烦。
“沈警官，”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我不明白，我们今天见面，不是为了调查地皮纠纷吗？为什么一直在纠结二十年前的旧事？那些事情，对现在的调查，有什么意义吗？”
“当然有意义。”沈砚直视着他的眼睛，语气坚定，“地皮纠纷的背后，可能牵扯到当年孤儿院的一些旧闻。而陆明老师，在当年孤儿院的旧档案里，是一个很关键的人物。他在二十年前离奇失踪，至今下落不明。我们怀疑，他的失踪，可能与当年孤儿院的某些事情有关。”
他故意加重了“离奇失踪”四个字，目光紧紧锁住林辰，观察着他的每一个细微反应。
林辰的呼吸明显一滞，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震惊，有痛苦，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但他很快便将这些情绪掩饰下去，脸上重新恢复了平静，只是语气里多了一丝疏离：“沈警官，陆明老师的失踪，确实很可惜。但这毕竟是二十年前的旧案，我当时只是个孩子，能知道什么呢？我想，我帮不了你。”
“是吗？”沈砚从文件袋里拿出另一张纸，推到林辰面前，“这是我们查到的，当年孤儿院附属学校的考勤记录。记录显示，陆明老师失踪前的最后几天，几乎每天都会和你待在一起。而在他失踪后不久，校医周志强也突然辞职，消失不见了。林总，你不觉得这一切，太过巧合了吗？”
林辰看着那张考勤记录，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知道，沈砚已经掌握了不少线索，今天的见面，根本不是什么“协助调查地皮纠纷”，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试探。
他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冷意：“沈警官，你到底想知道什么？如果是怀疑我和陆明老师的失踪有关，你可以直接说，不用这样拐弯抹角。”
“我不想怀疑谁，我只想知道真相。”沈砚的语气依旧平静，“林总，你只要告诉我，你和陆明老师到底是什么关系？当年陆明老师失踪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和周志强校医之间，又有什么过往？”
林辰的眼神变得冰冷，他看着沈砚，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沈警官，我说过了，很多事情我都记不清了。如果你没有其他关于地皮纠纷的事要问，我还有工作要处理，就先告辞了。”
说完，他站起身，准备离开。
“林总，等等。”沈砚叫住他，拿起桌上的那张少年合影，递到他面前，“这张照片，你拿着吧。或许哪天，你看到它，就能想起些什么了。”
林辰的目光落在照片上，身体微微一僵。他看着照片上那个瘦弱怯懦的自己，看着身边笑容温和的陆明，眼底深处掠过一丝痛苦和挣扎。但他很快便收敛了情绪，接过照片，随手放进了口袋里。
“谢谢。”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如果想起什么，我会联系你的。”
说完，他转身走出了包间，没有再回头。
沈砚坐在座位上，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眼神深邃。他知道，这场试探，虽然没有让林辰直接坦白，但已经成功地触动了他的心理防线。林辰的每一个细微反应，都证明了他在刻意隐瞒，而那份隐瞒背后，一定藏着与陆明失踪、与周志强消失相关的秘密。
他拿起桌上的文件袋，里面装着陆时从仓库里找到的笔记本复印件，还有周志强银行账户的查询记录。林辰公司的前身曾给周志强汇过一笔大额汇款，这背后一定有不为人知的隐情。
就在这时，沈砚的手机响了，是陆时打来的。
“沈队，我刚从城郊仓库回来，林辰的笔记本里提到，陆明老师曾答应要带他离开孤儿院。还有，周志强的假身份已经查到了，他现在可能还在邻市活动。”
“知道了。”沈砚的语气带着一丝凝重，“我刚和林辰见过面，他的反应很可疑，已经暴露了隐瞒的痕迹。下一步，我们可以准备设局，逼他说出真相了。”
挂了电话，沈砚看着窗外林辰离去的方向，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这场从“暗中调查”到“正面试探”的转变，已经成功激化了矛盾。林辰的伪装虽然还没有被彻底撕破，但他的心理防线，已经出现了裂痕。而接下来，就是要抓住这个裂痕，一步步揭开二十年前那场黑暗往事的真相，找出陆明失踪的真正原因，以及林辰、周志强在其中扮演的角色。
阳光渐渐西斜，咖啡馆里的光线变得柔和起来。但沈砚知道，这场围绕着孤儿院旧案的调查，才刚刚进入最关键的阶段。而林辰口袋里的那张照片，或许会成为撬动整个案件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