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基地的夜晚,被悬浮舰队投下的冷光和内部稀疏的灯火切割得支离破碎。白日的喧嚣与修复的噪音逐渐沉寂,但另一种更令人不安的声响,却在钢铁的缝隙与拥挤的避难所中悄然滋生——那是猜忌的低语、恐惧的喘息,以及资源配给时不可避免的压抑争执。
吴锋走在返回自己临时住所的通道里,脚步因疲惫而略显蹒跚,但脊梁依旧挺得笔直。沿途遇到的士兵和幸存者,大多会停下脚步,向他投来复杂的目光。那目光里,有对英雄的敬意,有对幸存者的庆幸,但更多的,是一种仿佛看待异类般的审视与疏离。他与舰队过于密切的关联,尤其是与流着“非人之血”的铁骸并肩作战的经历,让他也仿佛被染上了一层难以言说的色彩。
他的临时住所是一个原本用作储藏间的狭小舱室,除了一张简易床铺和一张金属桌外,别无他物。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金属锈蚀的混合气味。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睛,秦风的话语在脑海中回响。
舟山群岛……海底研究所……古老的信号源……
这是一个机会,一个跳出基地内部日益令人窒息的政治泥潭和信任危机,用行动去探寻真相、寻找破局希望的机会。但同样,这也是一次风险极高的远征。东南沿海,是末世初期沦陷最早、受创最严重的区域之一,盘踞的变异体群落经过这么长时间的野蛮进化,早已变得光怪陆离、危险莫测。更何况,还有神出鬼没的“归墟教”和可能存在的“清理者”残余。
留下,或许能凭借战功和资历,在基地内部争取更多话语权,尝试弥合裂痕,但那注定是一条漫长而内耗的道路。离开,则意味着将后背留给未知的盟友和潜在的敌人,独自深入虎穴。
他想起老猫、老何、周锐、林曼、小雅……那些已经逝去或失踪的面孔。他们的牺牲,难道只是为了换取在这钢铁坟墓中苟延残喘并在猜忌内斗中耗尽最后一丝元气吗?
不。
吴锋猛地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必须去。不是为了秦风,也不是为了某个虚无缥缈的“守护者协议”,而是为了那些死去的人,为了那些还在挣扎求生的人,为了给这个看不到尽头的黑暗,亲手点燃一缕可能照得更远的火焰。
他拿起桌上的战术平板,开始筛选队员名单。这不是一个容易的决定。
二十四小时的时间,在紧张的筛选、谈话和装备准备中飞速流逝。
吴锋最终敲定了一份十二人的小队名单。这是一个经过深思熟虑,力求平衡与实用的组合:
核心骨干(4人):
吴锋:队长,负责全局指挥与决策。
山鹰:尽管左臂伤势未完全康复,但他精准的狙击技术、丰富的侦察经验和对电子设备的精通,是队伍不可或缺的“眼睛”和远程保障。吴锋亲自与他长谈,山鹰只问了一句:“头儿,你觉得这条路对吗?”得到吴锋肯定的眼神后,他便不再多言,默默开始整理装备。
赵强:那名年轻的昆仑列兵。他在多次战斗中迅速成长,表现出坚韧的意志和良好的战术素养,对吴锋有着近乎盲目的信任。吴锋需要这样忠诚且可塑的新血。
铁骸:舰队代表,特殊作战单位。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强烈的信号——此次行动得到了舰队的全力支持。他强大的单兵战力、对异常能量的感知能力,以及可能存在与舰队即时通讯的手段,都是重要保障。尽管他的“非人”特质可能引发内部紧张,但吴锋认为,与其让猜忌在基地发酵,不如将其置于自己眼皮底下,在行动中建立真正的了解。
技术支援(2人):
一名来自基地通讯部门,精通老旧设备维护和应急通讯建立的技术军士(老李)。
一名由舰队指派,沉默寡言但显然对先进探测和数据分析设备极其熟练的技术员(代号“墨镜”)。
战斗人员(6人):
四名从基地侦察部队和战斗工兵中挑选出的老兵,经验丰富,心理素质稳定,擅长丛林、水域和废墟作战。
两名舰队陆战队员,装备精良,战术动作规范到刻板,是可靠的突击和火力支援力量。
这支队伍,融合了昆仑基地的实战经验与舰队的技术优势,但也潜藏着理念与出身带来的天然隔阂。
装备方面,舰队提供了极大的支持。两辆经过大幅度改装,具备一定两栖能力和强大火力的“怒蛟”式全地形突击车;足够支撑一个月高强度作战的高能量压缩口粮和净水片;针对沿海可能出现适应水生或高湿环境的变异体(如能够喷射高压水箭的“射水鱼”、潜伏于泥沼的“潜伏鳄”等)的特殊弹药;以及每人一套升级版兼具防弹、防腐蚀、生命监测和短途泅渡功能的作战服。
然而,在领取装备时,一丝不和谐的音符已然出现。
一名基地老兵在试用手持式声呐探测器时,看着上面流淌着他完全无法理解的舰队标识和数据界面,忍不住嘟囔了一句:“鬼画符一样,真要用的时候,靠不靠得住啊……”
旁边一名舰队陆战队员闻言,冰冷的目光扫了过来,虽然没有说话,但那无形的压力让老兵瞬间闭上了嘴。
吴锋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没有立刻出声呵斥或调解。有些隔阂,需要用行动和结果来打破。
出发前夜,吴锋被赵上校和钱中校叫到了指挥中心。
钱中校的身体依旧虚弱,靠在椅背上,脸色苍白:“吴锋,决定了吗?”
吴锋点头:“决定了。明天拂晓出发。”
赵上校叹了口气,将一份物资清单推到吴锋面前:“这是基地能给你们挤出来的最后一点家当,主要是些基础药品和备用零件。舰队的东西虽好,但多一手准备总是没错的。”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基地的资源捉襟见肘,能给予这支“外向”队伍的支持实在有限。
“另外,”钱中校压低了声音,看了一眼周围,确认没有舰队人员,“基地内部的情况,比表面上更复杂。‘净化派’的残余势力虽然被打压,但并未根除。你们这次行动,名义上是侦查,但在很多人眼里,尤其是那些心怀不满的人眼里,可能被视为……一种背叛,或者,是舰队试图攫取更多权力的手段。”
吴锋心中一凛。他料到会有阻力,却没想会被上升到这个高度。
“我知道这很艰难,”赵上校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沉重,“但走出去,或许真的能找到不一样的答案。无论如何,保住性命,把队伍带回来。基地……需要你们活着回来。”
离开指挥中心,吴锋在返回住所的路上,被一个阴影拦住了。是那个脸上带着烧伤疤痕的前军官,他身后还跟着几个眼神闪烁的士兵。
“吴大指挥官,这是要带着咱们昆仑最后一点家当,去给那些‘非人’的怪物当开路先锋了?”疤脸军官的语气充满了讥讽。
吴锋停下脚步,冷冷地看着他:“这是指挥部的命令,是为了寻找可能拯救更多人的希望。”
“希望?”疤脸军官嗤笑一声,“希望就是跟着流绿血的怪物,去找什么海底的鬼东西?我看是去送死,或者……是去找新的靠山吧!”
他身后的士兵也发出了一阵不怀好意的低笑。
吴锋的目光扫过那几张充满戾气的脸,没有动怒,只是平静地说:“我做的事情,对得起我身上的军装,对得起死去的兄弟。至于你们怎么想,我不在乎。”
他绕过几人,继续向前走去。身后传来疤脸军官压低声音的咒骂:“呸!装什么清高!等着瞧吧……”
这一夜,吴锋睡得并不安稳。基地内部的暗流,远征路上的未知危险,队员之间潜在的矛盾,像是沉重的枷锁,压在他的心头。
拂晓时分,天色未明,戈壁的寒风凛冽如刀。
两辆满载物资和人员的“怒蛟”突击车,以及一架负责前期侦察和引导的小型“雨燕”突击艇,已经静静地停在指定的出发区域。队员们正在进行最后的装备检查,气氛肃穆而凝重。
赵上校和钱中校拖着病体前来送行,他们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与吴锋用力地握了握手,一切尽在不言中。周围,还有一些得知消息前来送别的士兵和幸存者,他们的眼神复杂,有祝福,有担忧,也有冷漠。
没有隆重的仪式,没有激昂的演讲。
吴锋最后看了一眼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宛如受伤巨兽般的昆仑基地,以及悬浮于其上空沉默而庞大的舰队阴影。
他拉开车门,跃上驾驶位,对着通讯器沉声道:
“所有单位,出发。”
引擎发出低沉的咆哮,车轮碾过冰冷的砂石,载着十二个人和渺茫的希望,驶向了被朝阳染成血色的东方地平线。他们的身后,是裂痕渐深的堡垒;他们的前方,是吞噬了无数文明遗迹危机四伏的未知之海。
东渡之路,正式开启。而第一道真正的考验,或许并非来自外界的怪物,而是来自队伍内部,那无声蔓延的信任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