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烟与血腥味尚未在“岱山号”锈蚀的甲板上散去，海风裹挟着焦糊与死亡的气息，吹拂着每一个幸存者紧绷的神经。那艘幽灵般的黑色潜艇如同它出现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潜入了浑浊的海水，只留下一圈逐渐扩散的涟漪。码头上，那些身着土黄色伪装服、战术精良的“援军”并未立刻登船，而是迅速散开，占据了周围的制高点，警惕地扫视着海面和码头废墟，显然是在建立警戒线。
吴锋靠在舰桥破损的窗沿，手中的步枪依旧紧握，目光锐利地审视着下方那些身份不明的士兵。他们的装备看起来颇为精良，虽然是旧时代制式武器的改进型，但保养得极好，战术动作带着一种久经沙场的老练与沉稳，与之前那些黑衣武装分子的诡秘凶狠截然不同。
“头儿，他们……”赵强捂着受伤的手臂，声音带着迟疑。
“保持警惕。”吴锋低声道，同时通过通讯器联系山鹰，“山鹰，报告情况。”
“不明身份的武装人员大约十五人，已控制码头外围。没有敌意举动，但……他们似乎对我们没有太大兴趣，更像是在执行某种……清理和警戒任务。”山鹰的声音从导航塔楼传来，带着观察者的冷静。
就在这时，一名看似指挥官模样的人从码头废墟中走出，他摘下了战术头盔，露出一张饱经风霜、眼神却异常锐利的中年男子的面孔。他抬头望向舰桥，目光与吴锋在空中相遇，没有言语，只是抬手做了一个“安全”和“请求登船”的通用手势。
吴锋沉吟片刻。对方刚才确实帮他们解了围，而且目前看来并无恶意。他点了点头，对着通讯器下令：“允许登船，但保持戒备。铁骸，带人守住轮机室和那个箱子。山鹰，继续警戒。”
很快，那名中年指挥官带着两名士兵，利落地登上了“岱山号”甲板。他们脚步沉稳，眼神快速扫过船上的战斗痕迹和牺牲者的遗体，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见惯了生死的麻木。
“华夏东南抵抗军，‘守夜人’第三行动队，队长，陈海。”中年指挥官走到吴锋面前，声音沙哑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他看了一眼吴锋臂章上模糊的昆仑基地标识，“你们是昆仑的人？怎么会跑到这片死地来？”
“守夜人”？吴锋心中一动，想起了之前黑衣武装分子惊呼的那个词。他不动声色地回应：“燕京基地‘火种’先遣队，指挥官吴锋。奉命前往舟山群岛执行侦察任务。”他刻意隐去了秦风舰队的存在。
“舟山群岛？”陈海眉头微蹙，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那里是‘深渊’的巢穴之一，连我们都不敢轻易靠近。你们……胆子不小。”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吴锋身后伤痕累累的队员，尤其是在经过铁骸身边时，视线在他肩头那异于常人的伤口和冷峻的面容上停留了一瞬，眼神深邃，却并未多问。
“刚才那些黑衣人，是‘归墟教’的‘暗鸦’卫队，”陈海主动提供了信息，“他们在这片海域活动频繁，似乎在寻找旧时代遗留的某些……东西。你们船上的那个信号，把他们引来了。”
他指的，显然是那个从金属箱里取出正在散发稳定蓝光的信标。
“这信标是什么？‘守夜人’又是什么组织？”吴锋直接问道。
陈海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走到那个打开的金属箱前，仔细查看了里面的文件和信标，脸色变得更加凝重。“‘第七研究所’的遗产……果然在这里。”他拿起那个信标，手指摩挲着上面冰冷的纹路，“这是‘守夜人’早期部署的‘灯塔’信标之一，用于在极端情况下引导和联络分散的抵抗力量。至于我们……”
他抬起头，看向吴锋，眼神中带着一种沉重的使命感：“‘守夜人’并非一个严格意义上的组织，它更像是一个……信念的传承。我们是在‘狂怒’病毒爆发初期，由一部分预见到灾难却无力阻止的科学家、军人和志愿者自发形成的网络。我们的职责，就是在文明崩塌的黑夜中，守护残存的知识火种，记录真相，并在必要时……为可能的未来，保留一丝微光。”
这个解释，与秦风提到的“守护者协议”似乎有某种微妙的呼应，但又有所不同。一个更像是官方隐藏的终极力量，另一个则更像是民间的悲壮守望者。
陈海的坦率某种程度上赢得了吴锋一丝初步的信任。他简要说明了小队的目的——寻找舟山群岛可能存在与“盖亚计划”起源相关的海底研究所信号源。
“海底研究所……”陈海沉吟道，“我们的数据库里确实有相关记录，代号‘龙宫’，是‘盖亚计划’前期最重要的生物适应性与深海环境研究基地之一。末世降临后，那里就失去了联系，被标记为‘极度危险’区域。据说，里面不仅封存着早期病毒株和研究数据，还可能存在……未完全销毁的活体实验样本。”
他的目光扫过吴锋小队残破的状态和几乎耗尽的补给，摇了摇头：“以你们现在的状态，去那里等于送死。‘龙宫’所在的区域，不仅是‘掠浪者’和‘深渊巨魇’的巢穴，还盘踞着更可怕的东西——比如能够释放强烈生物电麻痹猎物的‘电鳐’，以及受深海高压和病毒双重影响后甲壳坚不可摧的‘巨蟹’。”
“我们没有选择。”吴锋语气坚定，“这项情报可能关系到对抗‘清理者’和‘归墟教’的全局。”
陈海看着吴锋眼中不容动摇的意志，又看了看他身后那些虽然疲惫却眼神坚毅的队员，最终叹了口气：“‘守夜人’的准则之一，不放弃任何可能延续文明火种的机会。我们可以为你们提供有限的帮助。”
他提出的条件很实际：“岱山号”的状况很差，需要紧急维修才能进行跨海航行。“守夜人”在附近有一个隐蔽的临时据点，拥有一些维修设备和物资储备。他们可以帮助修复船只，并提供部分弹药和药品补给，但吴锋小队需要分享他们从昆仑基地带来关于西北战场和“清理者”、“归墟教”的最新情报，尤其是关于那个“钥匙”和秦风舰队的信息。
这是一个情报交换与物资补给的合作。吴锋与铁骸、山鹰短暂商议后，同意了这个提议。他们需要“守夜人”的帮助来继续任务，而“守夜人”显然也对昆仑基地和舰队的存在极度关注。
在“守夜人”的指引下，残破的“岱山号”利用刚刚恢复的断断续续动力，艰难地驶离了那片染血的码头，沿着海岸线向北航行了一段距离，最终驶入了一个被天然岩壁和茂密的红树林掩盖的隐蔽小海湾。
这里就是“守夜人”的临时据点，规模不大，依托一个废弃的沿海观测站建立，设施简陋但功能齐全，甚至有利用潮汐发电的装置。可以看到少量“守夜人”成员在此活动，他们大多沉默寡言，眼神中带着长期在敌后活动特有的警惕与坚韧。
短暂的休整和补给让小队得以喘息。伤员得到了比船上更好的处理，弹药和口粮也得到了补充。吴锋按照约定，向陈海分享了部分关于“清理者”地台、“巢母”失控以及秦风舰队介入的情报，但隐去了关于舰队具体科技水平和秦风状态的细节。
陈海听得极其认真，当听到“昆仑”级舰队和秦风的名字时，他眼中闪过极其复杂的光芒，有震惊，有难以置信，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期待与忧虑。
“‘守护者’……原来传说真的存在。”他喃喃自语，却没有深入追问，似乎对某些更高层面的秘密有所了解，却又恪守着某种界限。
然而，合作并非一帆风顺。铁骸那非人的特质和舰队陆战队员刻板的行为模式，依旧让基地出身的老兵们感到不适。而在分享情报时，关于舰队技术的细节模糊处理，也让陈海等“守夜人”成员眼中偶尔闪过一丝疑虑。
更让吴锋感到不安的是，在据点休整期间，他无意中听到两名“守夜人”队员在低声交谈，提到了“最高指令”和“必要时采取非常手段确保‘灯塔’安全”之类的话语。那个从“岱山号”上找到的“灯塔”信标，已经被陈海以“统一保管研究”为由收走。
信任，依旧脆弱。同盟，建立在暂时的共同利益之上，其下暗流涌动。
夜晚，吴锋站在据点边缘，望着远处漆黑如墨的海面。海风带来远方的潮声，也带来了未知的危险气息。
山鹰悄无声息地来到他身边：“头儿，船明天应该就能修好。但我觉得，‘守夜人’……他们知道的远比说出来的多。那个陈海，看铁骸和听你讲舰队时的眼神，不对劲。”
吴锋点了点头。他也有同样的感觉。“守夜人”似乎对旧时代的秘密知之甚深，他们对舰队的态度暧昧不明，对那个信标的重视程度也超乎寻常。
“无论如何，先抵达‘龙宫’再说。”吴锋沉声道，“那里可能有我们需要的答案。但告诉兄弟们，保持警惕。在这片废土上，没有永远的朋友。”
第二天清晨，经过“守夜人”技术人员的紧急维修，“岱山号”勉强恢复了航行能力。陈海履行承诺，提供了海图和建议航线，并赠送了一些针对水生变异体的特殊装备，如强效驱鲨剂和深水炸弹。
分别时，陈海握着吴锋的手，语气意味深长：“吴队长，祝你们好运。‘龙宫’深处隐藏的，或许是希望，也可能是……更深的绝望。记住，‘守夜人’在黑暗中注视着一切。如果……如果你们能找到真相，并且活着回来，我们或许还有再见之日。”
“岱山号”再次起航，拖着依旧有些踉跄的身躯，驶向了迷雾笼罩的深海。吴锋站在船尾，看着那个隐蔽的海湾和岸上“守夜人”的身影逐渐缩小、消失。
他握紧了手中的步枪。东海之行，才刚刚开始。而来自“守夜人”的谜团，与来自深海的威胁一样，如同无形的暗影，笼罩在航路的前方。脆弱的同盟已然达成，但更深层的猜忌与各自隐藏的目的，让这艘破船驶向的，注定是一场吉凶未卜的探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