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焰的余温还在灼烧空气,楚风却感觉浑身发冷。
焚忆阵的火焰说灭就灭,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掐断了灯芯。
满地灰烬突然活过来,细沙般簌簌蠕动,在青石板上蜿蜒出三个古篆——守灯契。
阿蛮的骨笛骤然尖啸,那是苗疆巫语里最凶的“锁魂音”。
他脖颈青筋暴起,指尖几乎要戳进骨笛孔洞,眼角余光瞥见雪狼已经矮身半蹲,掌心凝出的寒气正沿着地面爬向灰烬,所过之处,青石板结出霜花,试图冻住那些不安分的灰。
苏月璃退了半步,后背撞在残墙上。
她袖中玉简烫得惊人,隔着布料都能灼出红痕。
“这不是能量残留……”她嗓音发颤,盯着那行字,“是回应。你烧了它的伪装,它在回答你。”
楚风没接话。
他赤着脚踩在滚烫的灰烬上,脚底传来的灼痛像根针,扎得他神经清醒。
左手腕的伤口还在滴血,他垂眸盯着自己在灰旁写下的血字——“我名楚风,非器非奴,不承旧约”。
血珠滴在“承”字最后一笔,将墨迹晕染开,像朵绽放在生死线上的花。
“好啊。”他轻声说,声音混着喉咙里的血腥气,“你要签契?那笔得我来握。”
话音未落,地面突然震动。
“守灯契”三个字扭曲变形,灰烬腾起三尺高,凝成一道黑影。
它穿着和楚风同款的黑布衫,赤着脚,面容却模糊成一片雾,唯双眼是两个黑洞,像要把人的魂魄吸进去。
“你烧的是假忆。”黑影开口,声音直接炸在众人脑海里,震得阿蛮的骨笛从手中跌落,“可你的命,是我点燃的。”
楚风的瞳孔骤缩。
他早料到这不是简单的记忆残留——那些被烧掉的“x8编号”“实验室白大褂”,不过是套在真相外的壳。
真正的麻烦,藏在更深处。
他反手抓起脚边的骨灰盒。
这是养父临终前塞给他的,他原以为装的是母亲的骨灰,此刻却发现盒底粘着层暗黄色药粉——是阿蛮三天前悄悄混进去的,七种镇魂草研磨成粉,又用他的心头血泡了三夜。
“逆盟誓词,镇!”楚风大喝一声,将骨灰泼向黑影。
细碎的骨渣混着药粉撞进黑影,竟炸开无数金色锁链。
锁链上的符文他从未见过,却莫名熟悉,像刻在骨髓里的咒语。
黑影发出刺耳的尖啸,金焰从它周身腾起,要烧断锁链。
楚风感觉喉头一甜,鲜血喷在锁链上。
他早算到这一步——如果连“母亲”都是伪造的记忆,那他就用自己的执念当锚。
骨灰里的药粉是引子,他的血是锁,要把这团说不清道不明的“意识”,钉在现实里。
“阿蛮!”他嘶吼着跪下去,左手攥着残玉抵住心口,右手的匕首尖深深扎进眉心,“帮我开阵眼!”
阿蛮瞬间反应过来。
他捡起骨笛,用舌尖咬破指尖,在笛身画出血符,吹出的调子陡然变沉。
雪狼的寒气不再冻结灰烬,反而顺着楚风的脚腕往上爬,像根冰刺扎进他脊椎——这是苗疆“濒死引魂术”,用剧痛强行撕开意识屏障。
楚风眼前一片血雾。
破妄灵瞳在剧痛中进化一线,他看见自己的意识海不再混沌,而是清晰分出三层:最外层是被植入的“容器记忆”,白大褂、编号、虚假的“妈妈”;中间层是养父母给的“人生”,捡垃圾的老头、漏雨的破屋、巷口卖煎饼的阿姨;最底层,蜷缩着一团金色光团,小得像盏快熄灭的灯,却亮得刺眼——那是他自己,从未被篡改过的“楚风”。
“原来你藏在这里。”他笑了,血从眉心滴进眼睛,“让我帮你出来。”
他咬碎后槽牙,用意识去扯那三层记忆。
外层记忆最先崩解,像被风吹散的纸灰;中层记忆黏得厉害,每扯动一分,他的肋骨就裂开一道缝——那是养父背他去医院时压断的,是养母把最后半块饼塞给他时的温度,是他必须守住的“人”的痕迹。
最底层的光团突然动了。
它轻轻一颤,主动向中层记忆靠过来。
楚风感觉有温热的东西漫过心脏——是养母临终前摸他脸的手,是养父在雨里给他披的破外套,是那些被他藏在破书包最里层的、真正属于“楚风”的记忆。
黑影的尖啸越来越弱。
它周身的金焰开始不稳,被锁链勒出一道道裂痕。
当三层记忆彻底融合的刹那,楚风的意识海轰然炸响。
他看见自己站在一片纯白的空间里,面前是那盏昭明灯——灯芯是他的骨,灯油是他的血,灯焰里跳动着养父的咳嗽声、养母的唠叨、还有他第一次在古玩市场捡漏时,摊主拍他肩膀说“小子有眼力”的笑。
“你说你是灯?”楚风对着黑影喊,“可没有灯会怕黑。而我,是从黑暗里爬出来的。”
黑影发出一声哀鸣,碎成点点金尘。
那些金尘没有消散,反而飘向楚风,钻进他胸口,融入那盏昭明灯。
灯火轻轻一颤,随即稳定下来,随着他的呼吸一明一暗,像心跳。
天地突然静了。
阿蛮的骨笛停在半空,雪狼的寒气凝在指尖,苏月璃的玉简不再发烫,灰鸦的枪垂在身侧,枪口还冒着淡烟。
楚风站起身,浑身是血,却站得笔直。
他望向远处——军工厂深处传来第二声钟响,比之前更沉、更近,像在敲他的骨头。
“你们想让我成为灯。”他轻声说,声音被风卷着散在废墟里,“可我现在才知道,灯从来不是用来继承的。”
脚边的灰烬突然又动了。这次它们只拼出一个字——“等”。
楚风脚步顿住。他没回头,只是问:“你们说,它在等谁?”
风穿过断墙,掀起他染血的衣角。
没人回答,可他左眼深处,那盏灯,悄悄亮了一瞬。
灰鸦突然开口,声音哑得像砂纸:“我在x8实验室的档案里见过。”所有人都转头看他。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灯芯需要宿主,宿主需要灯。你们之前的……是共生。”
“现在呢?”苏月璃问。
灰鸦望着楚风胸口——那里的昭明灯影若隐若现,“现在灯跟着他的心跳亮。”他笑了笑,笑得比哭还难看,“它认主了。”
楚风摸了摸胸口。
那里有块温热的印记,和昭明灯的形状一模一样。
他想起养父临终前说的话:“小风啊,人这一辈子,最要紧的是活成自己。”
“活成自己。”他喃喃重复,抬头望向天际。
东边的云已经泛白,黎明要来了。
“走。”他弯腰捡起地上的残玉碎片,“去军工厂。”他看了眼苏月璃,又看了看阿蛮和雪狼,最后望向灰鸦,“有些答案,该去问清楚了。”
灰烬里的“等”字在晨光中渐渐淡去。
风卷起些微残灰,飘向军工厂方向。
那里的钟声还在响,一下,又一下,像在说——
“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