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墟的尘埃还未完全落定,那记来自井底的敲击声却像一根细针,精准扎进每个人的神经。
苏月璃攥着青铜铃铛的手指节泛白,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她盯着井口,喉结动了动:“三天前我们定暗号时,只有……只有我们四个在场。”她声音发颤,尾音被热风卷走,“阿蛮、雪狼、灰鸦,还有你。”
阿蛮始终沉默,此刻却突然单膝跪地,手掌按在井边碎石上。
他另一只手摸出腰间的青铜鼓——巴掌大的鼓面刻着蛇纹,被他用指节轻轻叩了三下。
沉闷的鼓声裹着回音荡开,第三响末尾却像被什么东西扯了一下,拖出半拍浑浊的尾音。
“空腔。”他吐出两个字,指尖在地面划出一道歪扭的弧线,“井道往下六米处,有分叉。”
楚风蹲在井沿,额角的血痂被冷汗浸透。
他伸手蘸了自己肩头伤口的血,涂在唇上,闭眼前瞥了灰鸦一眼——那男人正盯着自己扭曲的枪管,喉结像被什么东西勒住似的上下滚动。
楚风知道,灰鸦体内的控魂蛊虽被暂时封印,但紫光还卡在颈椎,随时可能反扑。
“破妄。”他低喝一声,左眼金纹骤然亮起。
【登堂入室】级的声波视界里,空气化作流动的彩绸,赤橙黄绿的声波线在众人周围交织。
其中一道最亮的银线从井底窜上来,可就在快触到井口时,那线突然分出一根极细的暗紫分支——滞后0.3秒,连震颤的频率都与主脉分毫不差,甚至在末端模拟出指节敲击时的微颤。
“假的。”楚风猛地睁眼,眼底金芒未褪,“三天前的暗号是‘安全确认码’,只有撤离时用。真求救不会选这个节奏。”他转向灰鸦,“你记得吗?”
灰鸦的瞳孔缩成针尖,右手不自觉地按住后颈——那里还残留着楚风血手印的温度。
“我记得……”他声音发涩,“但现在我分不清,是我真记得,还是它让我以为我记得。”
楚风没接话,他扯下外衣扎紧肩头伤口,指节叩了叩井沿:“雪狼,搬钢板。”雪狼应了一声,大步走向废墟角落,钢筋混着碎石在他臂弯里发出脆响,很快一块半人高的钢板横在井口上方。
阿蛮则取出三盏磷火灯,灯油里掺了朱砂,火苗一跳一跳的,在钢板下投出三角形的阴影。
楚风盘坐在三角中心,从怀里摸出个褪色的红布包——里面是母亲的骨灰。
他混着朱砂在额头画了道听妄符,符线刚完成就泛起淡金色微光。
“灯奴意识会寄生记忆。”他盯着跳动的磷火,“得用情感锚点。”
“我来唱《招魂曲》。”苏月璃突然开口,她解开发间银簪,发尾垂落时扫过腰间的青铜铃。
那是苏家祖传的巫器,“祖上说,真灵会应歌而来,伪魂会被音波撕碎。”
楚风抬头看她,月光正落在她眼尾的泪痣上。
他想起三日前在古玩市场,这女人举着放大镜鉴定青铜鼎时也是这样的眼神——势在必得,却藏着点狡黠的光。
“唱。”他简短道。
苏月璃深吸一口气,喉间溢出一声清越的长吟。
那声音像山涧冰泉撞碎在青石上,又混着楚地巫歌特有的颤音,尾调拐了三拐,直往井底钻去。
磷火灯的火苗突然拔高,阿蛮的青铜鼓无风自鸣,连灰鸦扭曲的枪管都发出嗡鸣。
楚风的灵瞳里,那道暗紫声波线开始疯狂抖动,像被人攥住的蛇。
他看见那线末端在井底深处膨大,凝结成半透明的手影——五根手指根根分明,指节处还带着常年握笔的薄茧,和他自己的手几乎一模一样。
“叮——”苏月璃的歌声突然拔高,手影猛地一颤,竟真的抬起“手指”,在钢板上敲了三下。
这次的节奏和之前分毫不差,连指腹敲击时的闷响都像极了真人。
阿蛮的骨笛骤然变调,尖锐的哨音刺得人耳膜生疼;雪狼双掌按地,寒霜顺着井沿爬上来,瞬间将手影冻在冰层里。
可那手影没挣扎,反而缓缓翻转掌心——暗红的“x8”烙痕赫然在目,和楚风手腕内侧那道被实验室烙下的印记,连边缘的焦黑都分毫不差。
楚风的呼吸顿住。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擂鼓般响,喉间泛起铁锈味——那是刚才咬碎了舌尖。
他早料到对方会打感情牌,却没料到能精准复制到这种程度。
他摸出怀里的烧焦纸屑,那是养母临终前塞给他的,说是亲生父母留下的唯一信物。
“去。”他将纸屑投入磷火。
蓝紫色的火焰突然腾起金芒,槐花香裹着记忆扑面而来:他七岁那年躲在床底,听见外面男人嘶吼,“必须杀了他!他是灯种!”女人哭着喊“阿风还小”,接着是重物倒地的闷响。
“你们复制得了编号,抄得了记忆。”楚风的声音在发抖,却越说越狠,“但你们不知道——我最怕的从来不是过去,是被人当工具!”
灵瞳全力开启,冰层里的手影瞬间透明。
他看见无数黑色丝线从手影延伸下去,连接着井底深处——那里密密麻麻全是干尸,每具干尸的天灵盖都插着半截灯芯,灯油顺着血管流进意识海,组成一张巨大的共感网。
“炸!”楚风甩出匕首,精准刺穿冰层里的手影。
雪狼早将寒髓晶簇埋在井沿,此刻双掌猛拍地面,冰晶炸裂声混着阿蛮的毒镖破空声,苏月璃的铃铛摇出三重音波。
井口上方的钢板轰然塌陷,碎石像暴雨般砸下去,将那片共感网砸得支离破碎。
尘埃落定,地面只留下一道焦黑掌印,边缘渗出灰白色液体,腐烛味刺得人睁不开眼。
楚风蹲下身,指尖沾了点液体,放在鼻端轻嗅——是灯油,混着人油的腥甜。
“它们不是要杀我。”他抬头看向众人,汗水顺着下巴滴在焦痕上,“是要我下去。”
苏月璃冲过来抓住他手腕,指甲几乎掐进他伤口:“你疯了?刚才那是整个灯奴群的意识投影!你下去就是送死!”
楚风笑了,他摸了摸眉心的听妄符,符线还泛着淡金:“所以更得我去。”他指了指自己左眼,“只有我能看见,那盏灯……”他声音放轻,“到底是谁点的。”
夜色渐深,封死的井口仍冒着丝丝热气,像地底有什么东西在呼吸。
苏月璃转身走向临时搭起的药炉,药汁在炉里咕嘟作响。
她盯着跳动的火苗看了三秒,突然抬脚——
“当啷”一声,药炉翻倒,褐色药汁在地上蜿蜒成诡异的形状,像极了井底那只手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