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九年农历三月初八，天还没亮透，宋家院子的烟囱就冒起了青烟。宋卫国裹着旧棉袄往食品站赶，身后跟着大哥宋建国——兄弟俩昨儿就商量好，今儿要给娘赵金凤办五十五岁寿宴，得趁早排队凭票买肉。等东方泛起鱼肚白时，两人扛着三斤五花、二斤肋排回来，肉香一飘，连隔壁张婶家的狗都扒着院墙“汪汪”叫。
厨房里，李红梅正围着围裙揉面，面团在她手里转得飞快，案板上已摆了两排白胖的馒头。她时不时往院角瞟一眼——四岁多的女儿宋婷婷（小名小草）正蹲在那儿，拿着彩纸剪东西，两岁多的宋知遥被楚瑶抱在怀里，小手攥着个布偶兔子，眼睛直勾勾盯着锅里的肉。
见林薇捧着红绸盒子进来，红梅擦了擦手笑道：“二弟妹这盒子亮闪闪的，准是给娘的好寿礼。”
林薇把盒子递到赵金凤面前，声音亮堂：“妈，我和老三媳妇儿去县里金店打的足金镯子，您试试圈口合不合。”赵金凤的手在围裙上蹭了又蹭，指尖刚碰到镯子，就被那抹黄澄澄的光晃得眼酸——三十年前她嫁进宋家，婆婆只传了个薄得能透光的金戒指，如今竟有了沉甸甸的镯子。
“娘，您再看看这个。”楚瑶抱着知瑶走近，手里拎着件深紫色羊毛衫，“托晓云从省城捎的纯羊毛，您冬天套在棉袄里，保准不冻肩。”怀里的知遥被肉香勾得直蹭妈妈，含糊地喊了声“奶…奶奶”，逗得赵金凤笑出了眼角的褶子。
周晓云这时蹲在炕边翻相册，见赵金凤看过来，连忙递上：“妈，这里面有您和爹的结婚照，还有大哥他们四个满月时的胖模样，连超市开业那天您剪彩的样子都存着呢。”
赵金凤刚翻到第二页，就被李红梅塞了双黑布底鞋：“娘，我手笨，不会打金镯子也不会买洋货，就给您纳了双棉鞋。婷婷昨天还跟我说，‘娘，奶奶冬天脚冷，咱们给奶奶做暖乎乎的鞋’。”她看着鞋面上细密的针脚，突然想起婷婷刚出生时，自己嫌是丫头片子，连抱都没抱过，如今这四岁多的小丫头，倒比谁都惦记她。
“你们这几个……”赵金凤摩挲着相册封面，声音发颤，“比我那四个臭小子有心多了。”正说着，院角传来婷婷的喊声：“娘！奶奶！我做好啦！”只见四岁的小姑娘举着张剪得歪歪扭扭的红纸，小跑着过来，身后跟着被楚瑶放下、摇摇晃晃追过来的知瑶。
“奶奶！生日…生日快乐！”婷婷（小草）举着红纸扑进赵金凤怀里，纸上剪的是个圆滚滚的寿桃，边缘还沾着点胶水——她昨天跟妈妈学了半天才剪出来。小姑娘仰着小脸，大眼睛亮晶晶的：“奶奶，这个是寿桃，吃了能长命百岁！我还在后面画了小花！”
赵金凤把红纸拿在手里，指尖触到小姑娘冻得有点凉的小手，心里一软。没等她开口，两岁多的知遥就晃着小手凑过来，手里攥着颗剥好的糖，含糊地说：“奶…奶奶，糖…甜。”那是楚瑶早上给的糖，他攥了一上午都没舍得吃，这会儿却伸着小手要递给奶奶。
“哎哟，我的乖宝。”赵金凤连忙把两个孩子搂进怀里，眼泪“啪嗒”掉在婷婷的红纸上。她看着怀里四岁的婷婷，头发还扎着两个小揪揪，手里还攥着剪子的柄；再看看身边两岁的知瑶，口水都快流到下巴上，却还惦记着把糖给她。她突然想起以前的糊涂事：婷婷刚满月时，她还跟宋建国念叨“不如生个小子”；知瑶出生后，她又总偏心孙子，把好吃的先塞给知遥，忽略了婷婷。
“都是奶奶的好宝贝。”赵金凤摸了摸婷婷的小揪揪，又擦了擦知遥的口水，声音软得像棉花，“咱们婷婷真是贴心的小棉袄，知瑶也是奶奶的乖孙孙。奶奶以前糊涂，以后一定好好疼你们俩。”
婷婷听了，开心地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奶奶最好啦！我以后天天给奶奶剪寿桃！”两岁的知遥也跟着学，把脸凑过去，软软地蹭了蹭赵金凤的脸颊。
正午时分，院子里摆开两张八仙桌，宋建国和宋卫东忙着搬板凳，宋卫民陪在宋老实身边装烟袋。李红梅把最后一盘红烧肉端上桌，油亮的肉块上撒着葱花，旁边是楚瑶做的糖醋鱼、周晓云拌的凉菜，还有林薇从超市带来的罐头——在当年算是顶丰盛的席面。
楚瑶把知遥放在宝宝椅上，给他系好小围兜；李红梅则牵着婷婷，让她坐在赵金凤身边。四岁的婷婷拿起小勺子，舀了块小块的红烧肉，小心翼翼地往赵金凤碗里送，结果没端稳，肉掉在了桌上。小姑娘有点急，眼圈都红了：“奶奶，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没事，奶奶自己夹。”赵金凤连忙把肉捡起来，笑着塞进嘴里，“婷婷给的肉，比啥都香。”旁边的知瑶见了，也想用小手抓盘子里的鱼，楚瑶连忙拦住，给他夹了块没刺的鱼肉，他却非要自己递到奶奶嘴边，小胳膊伸得直直的：“奶…奶奶吃。”
满院人都被两个孩子逗笑了，王素芬笑着说：“金凤啊，你这福气真好！婷婷四岁就这么懂事，知遥两岁多就知道疼人，比我家那小子强多了！”
“亲家母，我敬您一杯！”周麦香举着酒杯站起来，她是大嫂李红梅的娘，“红梅带着婷婷在您这儿，您没让她们受委屈，还把婷婷疼得跟宝似的，这份情我们记一辈子。”
赵金凤连忙端起茶杯（她不喝酒）：“快别这么说，红梅是好媳妇，婷婷和知遥是好孙辈，都是宋家的福气。”酒过三巡，赵金凤突然站起身，手里的茶杯晃了晃，茶水溅出几滴。
“今天借着寿宴，我想跟大伙说句心里话。”院子里瞬间静下来，婷婷也乖乖坐好，知遥则眨巴着眼睛看她。她先看向李红梅和婷婷，眼眶发红：“以前我老觉得，生儿子才能传宗接代，见红梅生了婷婷，我心里还别扭过。可现在看着婷婷四岁就这么贴心，我才明白，孙女和孙子一样金贵，都是老天赐给我的宝贝！”
她又看向楚瑶和知遥，声音软了些：“遥遥才两岁多，就知道把糖给我吃，这么小的孩子都懂疼人，我以前还总偏心，现在想想真不该。以后咱们家，不管是丫头还是小子，都一样疼！”
李红梅连忙递了块手帕过来：“娘，过去的事就别提了，咱们现在一家人好好的，婷婷和知遥亲得像亲姐弟，比啥都强。”
寿宴散后，赵金凤把四个儿媳叫进里屋，从炕柜最深处摸出个红漆小木匣。木匣的锁早就锈了，她抠了半天才打开，里面整整齐齐叠着四块碎布头——都是当年她出嫁时娘给的，说是“以后给儿媳们留的念想，一房一块，不偏不倚”。
“红梅，你是大嫂，这第一块给你。”赵金凤挑出绣着大“福”字的红布，递到李红梅手里，“你带着婷婷，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委屈你了。婷婷四岁就这么懂事，都是你教得好。”
接着拿起绣着梅花的布给林薇：“你性子烈，像这梅花，遇事不低头，家里开超市全靠你撑着。以后家里的事，还要多劳你费心。”
楚瑶接过绣着兰草的布时，赵金凤还摸了摸她的手：“你带着知遥，又要操心家里的事，辛苦你了。知遥两岁多就这么乖，都是你的功劳。”
最后一块绣着竹的布，给了周晓云：“你最稳重，家里的细活全靠你，以后也多帮衬着几个嫂子。咱们妯娌四个一条心，家里的日子才能越过越红火。”
李红梅捧着布，手指抚过上面的金线，眼眶一下子红了——她知道这木匣是婆婆的宝贝，以前连建国想摸一下都不让，如今却把最珍贵的念想分给她们。林薇捏着布角，突然轻声喊了句“妈”，这是她穿越过来这么久，第一次真心实意地叫这个称呼。
赵金凤应了声“哎”，眼泪又涌了出来：“都是我的好孩子，以后咱们宋家，有你们四个儿媳，有婷婷、知遥这俩孩子，日子肯定能比现在更红火。”
傍晚的夕阳把院子染成金红色，赵金凤坐在门槛上，手里摩挲着金镯子，看着院里的景象——宋建国和宋卫国在修鸡笼，宋卫东和宋卫民陪宋老实下棋；李红梅正陪着婷婷玩积木，四岁的小姑娘把积木搭成“房子”，说要给奶奶住；楚瑶抱着知瑶，两岁多的小家伙趴在妈妈肩上，小眼睛已经开始打架；周晓云和林薇在收拾碗筷，时不时还跟婷婷说两句话。
“想啥呢？”宋老实走过来，给她披上件旧外套。
“想咱们这一大家子。”赵金凤笑着指了指玩积木的婷婷，“你还记得婷婷刚出生时吗？我还跟你闹脾气，说红梅没生儿子。现在看看，这四岁的小丫头多贴心，知遥两岁多也乖得很，比那四个臭小子小时候强多了。”
“现在不一样了。”宋老实抽了口烟，烟圈飘在夕阳里，“家里的日子越来越好，都是她们的功劳——红梅持家，林薇闯业，楚瑶和晓云帮衬，还有婷婷、知遥这俩孩子添喜气，咱们啊，就等着享清福吧。”
夜幕降临时，宋家院里亮起了灯。婷婷突然想起什么，拉着李红梅的手，唱起了幼儿园学的《生日快乐歌》，调子有点跑，却格外热闹。两岁的知遥被歌声吵醒，也跟着“咿咿呀呀”地哼，小手还拍着妈妈的肩膀。
赵金凤笑着把知遥抱过来，李红梅牵着婷婷，一家人围在桌前，把今天的寿宴照片插进相册——最新一页的全家福里，赵金凤坐在正中间，怀里抱着楚瑶的儿子知遥，小家伙还叼着个安抚奶嘴；身边是宋老实；李红梅牵着四岁的女儿婷婷（小草）站在左边，小姑娘笑得露出了两颗小虎牙；林薇、楚瑶、周晓云和四个儿子围在两边，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
月光洒在相册上，赵金凤摸着照片里婷婷的小虎牙，心里暖烘烘的——以前总觉得“福气”是多子多孙，现在才明白，福气是儿媳们同心协力，是四岁的婷婷剪歪的寿桃，是两岁的知遥舍不得吃的糖，是一家人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的温暖。
夜风拂过院子，带来隔壁的蝉鸣，赵金凤知道，这只是宋家好日子的开始。以后，婷婷会长大，知瑶会懂事，家里还会有更多的笑声和故事，都要记在这本相册里，记在每个人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