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两仪殿内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气息。李世民眉头紧锁,指尖重重划过摊在龙案上的几份奏报。那是户部尚书戴胄刚刚呈上的最新核算——关于“大唐将作监”下一阶段的预算,以及三条水泥官道全面开工的耗用预估。
数字庞大得令人心惊肉跳。
“陛下,”戴胄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硬着头皮禀报,“根据将作监呈报的扩产计划以及工部核验的官道用料……初步匡算,下一季度的用度,至少还需追加……一百五十万贯。这……这还不算可能出现的意外超支。”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如今商税虽丰,第二期三百五十万贯也已陆续入库,但各处用钱之地实在太多。朔州、幽州边军换装、各地官仓补粮、漕运清淤、再加上这……这吞金巨兽般的将作监和三条官道……国库岁入,已是捉襟见肘,寅吃卯粮了。”
李世民猛地将奏报拍在案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吓得戴胄一哆嗦。
“钱!钱!钱!又是钱!”皇帝的声音里充满了压抑的怒火和深深的疲惫,“朕难道不知钱不够用?可这每一项,哪一件不是关乎国本的要务?!秦族当初……究竟是怎么扛过来的?他们哪来那么多钱填这无底洞?!”
他像是在问戴胄,又像是在问自己。一想到秦哲秦杨当年看似轻松写意地支撑起龙首原那般庞大的产业和技术研发,再对比如今朝廷接手后的左支右绌,李世民就感到一阵无名的烦躁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惭愧。
戴胄小心翼翼地接口,道出了另一个更核心的难题:“陛下,钱粮紧张是一方面,但……但更棘手的是,即便有了钱,事情……也未必能立刻办妥。六部有司并非无人,其中能干之臣亦有不少,然……然整体办事之效率,依旧……依旧低迷迟缓啊。”
他叹了口气:“许多流程冗长,公文往来周转耗时,部门之间协同不畅,有时为一笔款项的拨付、一批物料的调运,就能扯皮数日乃至旬月。如今是有钱收,但花钱、办事的速率,却远远跟不上。臣……臣每每催促,下面总有无数理由搪塞,言及人手不足、规章如此、需多方核验等等……臣,亦是无力。”
李世民听着,只觉得额角青筋突突直跳。效率!又是效率!这个问题,他早已察觉,却一直未能从根本上解决。
“传!”他几乎是咬着牙对殿外内侍喝道,“即刻传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来见朕!”
不多时,三位重臣脚步匆匆地赶到了两仪殿。他们脸上都带着明显的倦容,尤其是房玄龄和杜如晦,眼下的乌青清晰可见。
不等他们行礼,李世民便将那几份奏报推到他们面前,语气沉郁:“你们都看看!再看看戴胄方才所言!钱不够用,事办得慢!朕这个皇帝,当得真是憋屈!”
房玄龄快速扫过那惊人的数字,与杜如晦交换了一个沉重的眼神。他深吸一口气,率先躬身回应,声音里充满了难以掩饰的疲惫:
“陛下,臣等……深知陛下忧劳。国库吃紧,效率低下,此确为当前之大弊。然……然臣等……臣等实在是……”他顿了顿,似乎难以启齿,最终还是说了出来,“臣等已是肝脑涂地,竭力而为了啊!”
杜如晦接口,他的声音更显沙哑:“陛下明鉴。如今朝堂上下,千头万绪。新政推行、百官考核、科举选士、各道州县的政情民情、边疆防务、与外邦交涉……再加上这刚刚起步的内阁票拟之制,诸多文书需臣等与房相一一过目、批注、协调。每日案头文书堆积如山,臣……臣与玄龄,近日来,每日能安睡不足两个时辰已是侥幸。”
长孙无忌也苦着脸道:“陛下,非是臣等推诿懈怠。实在是事务庞杂,远超以往。譬如魏征魏大夫在地方推行新政,遇阻甚多,每日都有急奏请求中枢支援决断。各地报来的官员考绩需核定,新任命的官员需勘验……桩桩件件,皆非小事,皆需时日仔细办理。臣等便是三头六臂,也难以……难以顷刻间使诸事井井有条、效率倍增啊。”
三位宰相的话语中,没有推诿,只有沉甸甸的现实和近乎透支的疲惫。他们不是在抱怨,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大唐这台庞大的统治机器,在经历了高速扩张和变革后,其原有的运转模式已经不堪重负。
李世民看着他们憔悴的面容,听着他们言语中那份沉甸甸的无力感,胸中的怒火渐渐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无奈和头疼。
他一时语塞。
是啊,他能责怪他们吗?不能。这三位重臣的勤勉与忠诚,他比谁都清楚。他们将几乎所有时间和精力都奉献给了国事,几乎到了呕心沥血的地步。问题不在于人不努力,而在于……事情太多,旧的体系已经跟不上新的需求了。
“唉……”李世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身体向后靠进龙椅里,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朕……知道了。”
殿内陷入一片沉默。皇帝和他的三位最高臣子,都沉浸在这种被庞大政务和财政压力裹挟的无力感之中。
过了好一会儿,李世民才重新坐直身体,目光扫过四人,缓缓开口,语气已然平静了许多,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
“钱的问题,朕再想办法。开源节流,总能挤出一些。但效率之事……绝不能就此下去!”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内阁之设,本就是为了提高效率。如今看来,光有内阁还不够。玄龄,克明,辅机,你们三人,给朕拿出一个章程来!”
“就从……简化公文流程、明确各部司权责、限定事务办结时限、加强御史台对办事拖沓之稽核……这些方面入手!”李世民沉声道,“十日!十日内,给朕一个切实可行的方案!朕要看到……改变!”
“朕就不信,我大唐的朝廷,离了秦族的点子,就真的办不成事,提不了速!”
“臣等……遵旨!”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精神一振,齐齐躬身领命。尽管压力更大,但皇帝明确的旨意和决心,也给他们指明了方向。
挑战巨大,但必须迎难而上。因为这就是他们的责任,是大唐这台机器必须经历的蜕变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