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的时间,在樵夫坳的艰难求生中悄然流逝。
春深夏浅,山野披上了更浓郁的绿意,那条清澈的溪流也因偶尔的雨水而丰沛了些许。残破的木屋被修葺得更加牢固,虽然依旧简陋,但总算能较好地遮风挡雨。
村民们脸上的菜色褪去少许,眼神中的麻木被一种习惯性的警惕和忙碌所取代。陷阱里捕获的猎物依旧不多,但加上采摘的野菜野果,勉强能维持着不再饿死的状态。
王虎似乎又精壮了些许,皮肤被晒得黝黑,眼神沉静了许多,偶尔闪烁间带着一股属于猎手的锐利。
那柄祖传的柴刀被他磨得雪亮,挥舞起来带着隐隐的风声。他不再徒劳地尝试感应那虚无缥缈的“气”,而是将全部精力投入到打磨身体和那最简单直接的劈砍技巧上,日复一日,对着木桩枯树,不知疲倦。
阿秀的变化则更为内敛。她依旧清瘦,但脸色红润了些,不再是病态的苍白。她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溪边,或是照料那几株她尝试移栽的、散发着微弱灵气的药草,或是闭目静坐。
她指尖那抹翠绿的光芒出现得越来越频繁,持续时间也越来越长,虽然依旧微弱,却已能清晰地感知到。
她甚至尝试着将那丝微弱的生机之力引导入采摘来的普通草药中,使其药效似乎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提升。
铁匠自那次短暂的、骇人的苏醒后,又陷入了长达十余日的沉睡。
但与之前不同,他的呼吸变得极其绵长平稳,脸色也恢复了常人的红润,只是眉宇间似乎锁着一丝化不开的疲惫与沉重。
那日他吐出的那口带着冰碴的污血,被老周头小心翼翼地用陶片刮起,深埋在了远离水源的地下。
这日清晨,朝阳刚刚爬上山脊,将金色的光芒洒进坳中。王虎正赤着上身,对着一段硬木墩练习劈砍,汗水沿着结实的脊背滑落。
阿秀则在溪边,指尖轻触着一株淡蓝色的小花,花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舒展了几分,色泽愈发娇艳。
就在这时,木屋内传来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
王虎的动作猛地顿住,阿秀也倏然抬头,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警惕与紧张。
王虎默默握紧了柴刀,示意阿秀稍退,自己则深吸一口气,缓步走向木屋门口。
屋内,铁匠已经自己坐起了身。他正低头看着自己那双布满老茧、却不再枯瘦的手掌,眼神复杂,有茫然,有追忆,更有一种深可见骨的疲惫。
他身上那股混乱狂暴的气息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内敛的、如同深潭般的沉寂,只是这沉寂之下,似乎隐藏着难以言喻的过往和力量。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门口紧张的王虎,又看向屋外溪边站起身来的阿秀,最后落在闻声赶来的老周头等人身上。他的眼神恢复了清明,带着一丝歉然和苦涩。
“吓到你们了。”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不再干涩,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多谢。”
简单的几个字,却让众人悬着的心稍稍落下了一些。眼前的铁匠,似乎不再是那个失控的凶兽。
老周头摆摆手,叹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感觉咋样?”
铁匠缓缓活动了一下手脚,骨骼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旧伤...暂时压下去了。”
他没有多解释伤从何来,为何身负如此力量却流落至此,众人也识趣地没有追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尤其是在这乱世。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屋外的王虎和阿秀,仔细打量了片刻,那双看似普通的眼睛里仿佛有精光闪过。
“虎娃,你,”他看向王虎,“走的是以武入道,锤炼体魄的路子?可惜不得法,空有蛮力,未得精髓。体魄还不够强,看来小时候的药水还是没泡够。”
王虎一怔,握刀的手紧了紧,他想起那药水的滋味就是噩梦连连。
铁匠又看向阿秀:“木灵之体?初窥门径,灵性有余,掌控不足,如幼儿舞大锤,易伤自身。”
阿秀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
铁匠挣扎着站起身,虽然身形依旧显得有些单薄,但站姿却如苍松般稳当。
他走到王虎面前:“刀给我。”
王虎犹豫了一下,将柴刀递了过去。
铁匠接过刀,随手掂了掂,摇头:“太轻,材质太差。”但他并未嫌弃,只是看着王虎,“你练刀,为何?”
王虎愣了一下,咬牙道:“为有力!为保护!为不再任人宰割!”
“好!”铁匠低喝一声,“那便记住,力非只在筋骨,更在发于一点,聚于一线!看好了!”
他并未动用任何灵力,只是纯粹以身体力量,手腕一抖,柴刀划出一道简洁至极的弧线,劈向旁边一根用来顶门的粗木棍!
嗤!
一声轻响,粗木棍应声而断,断面光滑如镜!
王虎瞳孔骤缩!这一刀的速度、角度、发力方式,与他平日练习的截然不同!看似简单,却蕴含着无比精准的控制和爆发力!
“发力非用死力,腰马合一,意随刀走,气...嗯,你尚无气,便以血勇之意催之!”
铁匠将刀抛还给王虎,“每日挥刀千次,不求快,只求每一刀都找到方才的感觉,直至融入本能。”
王虎接过刀,回味着刚才那一刀的韵味,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明亮光芒,重重点头:“是!师父!”
铁匠又走向阿秀。他摊开手掌,掌心赫然有一枚刚刚随手捡起的、枯黄蜷缩的落叶。
“木主生发,亦蕴枯荣。”他声音放缓了些,“你的力量,在于沟通与引导,而非强行索取或赋予。”
他示意阿秀伸出手。阿秀迟疑地将手伸出,指尖微颤。
铁匠将那枚枯叶放在阿秀掌心,粗糙的手指隔空虚点着她的手腕几处穴位:“静心,感知它的‘脉络’,它的‘过去’,引导你的力量,不是覆盖,而是...唤醒它本身残留的一丝生机。”
阿秀闭目凝神,努力按照铁匠的指引去做。起初毫无反应,但渐渐地,在她极度专注之下,那丝微弱的翠绿光芒再次于指尖亮起,缓缓注入枯叶。
这一次,光芒不再散乱,而是如同细流般,遵循着某种奇异的轨迹,在枯叶那细微的叶脉中流淌。
奇迹发生了。
那枚枯黄蜷缩的落叶,竟然以缓慢的速度舒展开来,颜色虽然无法恢复翠绿,却褪去了死寂的枯黄,泛起一丝油润的光泽,仿佛经历了时光倒流,重现了凋零前最后一刻的形态!
虽然只是一瞬间的维持,随后叶片便彻底失去了最后灵性,化为齑粉,但这一幕已足够震撼!
阿秀睁开眼,看着掌心残留的粉末,又惊又喜,抬头望向铁匠。
铁匠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点头道:“悟性不错。记住这种感觉,日后尝试引导药力,亦或应对伤势,皆循此理。莫要贪多,稳扎稳打。”
他没有传授高深的法诀,只是针对两人各自的特点和现状,给予了最基础、却也是最关键的指点,如同拨开了眼前的迷雾,为他们指明了最适合各自的前行方向。
接下来的日子,樵夫坳似乎有了一些不同。
王虎的劈砍声不再杂乱无章,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和专注。每一刀都凝聚着他的精神与力量。
阿秀坐在溪边的时间更长了,但她周身的气息却愈发平和,指尖的绿芒愈发凝实可控,她甚至开始尝试用这种方法处理大家采摘来的普通草药,虽然效果微弱,但熬出的汤药似乎确实比以往多了些许效力。
铁匠大多时候依旧沉默,偶尔会出声纠正王虎的动作,或是点拨阿秀感知的窍门。
他不再轻易动用那股力量,仿佛在积蓄着什么,或是等待着什么。他的存在,如同定海神针,让这个小小的避难所,在绝望的废墟中,悄然孕育着名为“希望”与“力量”的薪火。
他们都在等待,等待着真正点燃这团火,照亮前路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