骰盅在荷官手里转了一圈，落桌时发出一声闷响。苏逸盯着那双戴白手套的手，指节没有起伏，动作像是被线牵着的木偶。
他没急着下注，而是把刚赢来的灰石捏在掌心。石头表面冰凉，纹路刻得极细，一圈绕着一圈，越往中心越密。他闭了闭眼，体内窃运鼎纹微微一震，一股若有若无的牵引感从脚底传来——不是冲着他，是冲着那些输掉筹码的人。
每有人输，地面那块拼接石板就轻轻一吸，像有根看不见的管子在抽东西。抽的不是血，也不是力气，而是人身上最说不清道不明的那一部分：走运不走运，顺不顺当，甚至……寿命。
刚才那个年轻人，二十出头，眨眼工夫变成老头，不是吓的，是真被抽干了。
苏逸把灰石收进衣兜，指尖擦过胸口。那里有点发烫，但不是伤，是鼎纹在回应什么。他忽然笑了下：“好家伙，拿假鼎当赌具，你们这赌场是真敢玩。”
荷官没理他，只把骰子重新装进盅里，手腕一抖，三颗骰子撞出清脆声响。
“下注。”声音平得像广播。
周围人开始推筹码。有人押大，有人押小，脸上的表情跟墙皮一样——剥落了，只剩一层壳。没人欢呼，没人骂娘，连输光的人都只是低头站起来，默默往后门走。
苏逸看了眼主桌中央那块最大的灰石。它比别的大出一圈，摆在红丝绒垫子上，像个祭品。石面纹路更深，中心有个小凹槽，形状像钥匙孔。他记得地图上也有类似标记，养父用红笔圈过的几个点，都带这种结构。
“这玩意儿，怕是不止抽气运。”他心想，“更像是在攒东西。”
他掏出几张筹码，压在“大”上。不多，五百块。这一局他不为赢钱，只为看规律。
骰盅揭开，三点、四点、六点，总和十三，大。
赢了。
可就在他伸手去拿新筹码时，掌心那块灰石突然一颤，紧接着胸口掠过一丝空荡，像是呼吸停了半拍。很轻，几乎察觉不到，但他清楚——又被抽了。
“赢也抽，输多抽。”苏逸眯起眼，“合着不管输赢，都是饲料？”
他没动声色，反而又押了三局。每一局都仔细听着荷官摇骰的节奏，看手腕发力的角度。修车的时候他拆过上千个发动机，知道再精密的机器都有惯性，人的手也一样。
果然，这个荷官每次摇完骰子，落盅的方向总是偏左十五度，力度恒定。这意味着骰子重心会略微倾向某一面。连续三局，苏逸全押中。
第四局，他加大筹码，三千块全压上去。
“大。”他说。
荷官掀盅。
五、五、六，十六点，大。
赢。
这次抽离感更明显了些，像是有人隔着衣服轻轻掐了他一下。他不动声色地收回奖品——又一块灰石，稍大些，纹路略有不同。
“先生运气不错。”荷官终于开口，可那话不像夸奖，倒像在念设定好的台词。
苏逸笑了笑：“我这人从来不靠运气。”
话音未落，眼角余光扫到一个人影靠近。
来的是个中年男人，穿一件旧式马甲，金丝眼镜架在鼻梁上，脚步轻得几乎没有声音。他站在苏逸斜后方，没看赌桌，反而盯着主桌那块带钥匙孔的巨石，眼神像是在确认什么。
苏逸立刻警觉。这地方人人麻木，唯独这人气息稳定，目光清明，根本不该出现在这里。
“别太得意。”那人忽然开口，声音低哑，带着股熟悉的调子，像是老录音机里放出来的，“这里的水比你想象得深。”
苏逸猛地转头。
话是说完了，人却已经退开两步，转身混进人群。速度快得不合常理，前一秒还在说话，下一秒就像蒸发了一样，连个背影都没留下。
苏逸站在原地，手指慢慢收紧。
那声音……怎么那么像养父年轻时候的录音？
他没追。现在动手只会暴露自己。而且那人没敌意，更像是提醒。问题是，他怎么能在这种地方自由走动？别的客人一输就老十岁，这人却连气运波动都没有。
“要么他不怕抽，”苏逸心里盘算，“要么……他根本不在这个规则里。”
他低头看向手中的两块灰石。第一块轻，第二块沉，放在掌心能感觉到细微震动。他悄悄催动窃运鼎纹，一丝热流从心口蔓延至指尖，石头内部似乎有某种能量回路，在缓慢运转。
“仿鼎阵。”他确定了，“这些石头不是死物，它们在收集、传导、储存。主石是核心，其他都是节点。谁在背后收这些东西？拿来干什么？”
他想起蛟魂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伪鼎祭邪神……他们要换天。”
难道这就是“祭”的一部分？
正想着，荷官忽然抬手，敲了三下桌面。
“暂停十分钟。”他说，“贵宾局准备。”
人群安静下来，陆续有人起身离开主区，往侧厅走。看来还有更高级的场子。
苏逸没动。他在等一个机会。
几分钟后，两个守卫模样的人从后门出来，抬着个铁箱，直奔主桌。箱子不大，但两人走得极慢，像是里面装了什么不能晃的东西。
箱子打开一角，他瞥见一抹青光闪过。
不是灯光，是石头本身的光泽。
那块石头比他手里的大得多，表面纹路复杂，层层叠叠，像是把九个图案压在一起。最关键的是，它的中心——正好是个钥匙孔形状的凹槽。
和地图上标记的位置一样。
苏逸瞳孔一缩。
养父留下的地图，标记的不是藏宝点，是匹配这些石头的“钥匙位”。而今晚这场赌局，可能只是整个链条的一环。
箱子很快关上，被送到主桌后方的一个保险柜里。守卫站定，不再移动。
“原来是仓库设在这儿。”苏逸摸了摸下巴，“白天关门，晚上开赌，借人气运喂石头，再把精华存起来……干得挺隐蔽啊。”
他看了看表，凌晨三点二十七分。
距离天亮还有三个多小时。
足够做点事了。
他把赢来的筹码推回去，对荷官说：“我不玩了。”
荷官点头，机械地收走筹码，没问原因。
苏逸转身走向角落，路过一面镜子时，顺手扯了下衣领，把其中一块灰石塞进贴身内袋。另一块，他悄悄按在墙上一处接缝处，借着袖子遮挡，用力一压。
轻微咔哒声响起，石头嵌进了墙缝。
“回头来找你。”他低声说。
这是个标记。只要鼎纹还能感应，他就能顺着能量流向找到所有节点。
他走出赌区，没去出口，反而朝洗手间方向拐。路过一条窄通道时，故意放慢脚步。头顶通风口格栅松了一角，他抬头看了一眼，记住了位置。
七分钟后，他从洗手间出来，手里多了条毛巾，肩上的伤用布条简单包扎过。看起来像个普通赌客，累了想洗把脸。
实际上，他已经绕了一圈，确认了后门通道的守卫轮换时间——每二十分钟换一次，交接时有三十秒空档。
仓库就在那条路尽头。
他回到大厅边缘，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闭目养神。表面上是在休息，实则在调整体内鼎力流转节奏。断因果鼎还在反噬，每次催动窃运鼎都会引发一阵经脉刺痛，但他必须撑住。
“今晚不把那箱子打开看看，睡都睡不安稳。”他心想。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一句轻飘飘的话：
“小子，你想查的，不只是石头吧？”
苏逸猛地睁眼。
面前空无一人。
只有地上那块拼接石板，在灯光下泛着幽暗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