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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索骨吸髓犹未足,暗探囊箧窃余温

“哥!”汪细能见没了外人,立刻又换上一副理所当然的嘴脸,仿佛刚才的冲突从未发生。

“你看你,对小妹多舍得!又是新柜子又是桌子,一水的新家具,指定还塞了私房钱!轮到我这个亲弟弟要成家了,你总不能袖手旁观吧?娘可发话了,让你必须帮衬!

我娶的可是崔咏梅,人家好不容易松口的!你忍心看着你亲弟弟打光棍,让咱老汪家断了香火?”

他特意重重咬着“老汪家”和“香火”几个字,像挥舞着两把道德的大锤,狠狠砸向汪细卫。

你汪细能生的孩子才是老汪家的香火?

我汪细卫的孩子就不是老汪家的香火?

汪细卫缓缓蹲下身,从地上捡起一块粗糙的、带着毛刺的木头茬子,指腹无意识地、用力地摩挲着上面深刻的纹理,仿佛要磨平那些尖锐的棱角。

弟弟的话,像淬了毒的针,一根根扎进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

他对妹妹好,是心疼她,嫁个好对象不易,对方送这么好的彩礼,家里却没有丝毫嫁妆,会让她在婆家没脸面,自己做的那些应该是爹娘去做,让她在婆家腰杆硬些。

爹娘拿了彩礼不做嫁妆,自己这个哥哥心疼妹妹,迫不得已出来接下嫁妆的活。

可这份手足之情,到了弟弟这里,怎么就变成了必须用血汗钱供奉的义务?

而且妹妹是女孩,自己做哥哥照顾没问题,凭什么去照顾一个大小伙子弟弟?

他想起分家时母亲钱左秀那冰冷的眼神,想起父亲老汪头沉默烟袋下深不见底的浑浊目光,想起自己背着如山债务、带着妻儿挤在半山腰的石岩屋的窘迫与艰难。

“细能,”汪细卫的声音低沉沙哑,像被砂石磨过,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痛苦。

“哥……不是不想帮你。你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你要成家,哥……打心眼里替你高兴。”

他抬起头,目光直视着汪细能,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有深深的无奈,有近乎恳求的理解,更有那一丝无法彻底割舍的、对血脉亲情的最后眷恋,如同灰烬里未熄的一点火星。

“分家,娘是怎么个分法,你和我都清楚。我除了身上穿的,临时就口的一点粮食,啥值钱的都没带出来,还背了一身甩不掉的债!田木匠的工钱欠着,邻居家的木料钱欠着……”

他掰着布满厚茧的手指头,一笔一笔,沉重如山,“你的侄儿,看着一天天大了,处处都要钱,一分钱恨不得掰成八瓣花。

我在工地上挣这点血汗钱,刨去吃喝房租,能填上那些窟窿的边儿就不错了。手头就紧巴巴攒着两百块……”

他顿了顿,声音艰涩,“那是留着救命的钱!万一你嫂子、你侄子有个头疼脑热……你哥我现在连个像样的窝都没有,住在石岩屋里,你让哥……从哪儿给你变出钱来修房子、打家具、摆排场?”

他看着弟弟脸上那毫不掩饰的失望和迅速升腾的怨怼,心头像被一块巨石死死堵住,几乎喘不过气。

“细能,你也二十岁的人了,娶媳妇,是男人的担当。春燕那话糙理不糙,你有力气,哪怕去镇上扛包,去河滩筛沙子,自己攒一点是一点。娘手里……”

他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眼神复杂,“我知道她有钱。细月出嫁,她一个铜板都没往外掏,都攒着呢。那是她的棺材本,也是……预备着给你娶媳妇用的。

你得去磨娘,跟她好好说道说道你的打算,而不是……光想着从我这已经刮不出二两油的骨头缝里硬掏。哥现在……真没钱。”

汪细能听着,脸上先是愤懑,听到“娘手里有钱”时,眼神像偷油的老鼠般闪烁了一下,但随即又被汪细卫这“推脱”彻底激怒了。

“没钱?你蒙谁呢!你那么大能耐,在工地上当大师傅,能没钱?你就是偏心眼!舍不得给我花!

娘的钱是娘的,你当哥的就不该出力?细月结婚你咋那么舍得?你就是看娘现在不待见我了,你也跟着落井下石!”

兄弟俩的争吵声在暮色四合的小院里回荡,像两只困兽绝望的嘶吼。

汪细卫只觉得心口一阵阵发冷,那点眷恋的火星,在弟弟赤裸裸的贪婪和现实的冰冷面前,微弱得几乎要熄灭。

他眷念的是记忆中那个跟在他身后、喊他“哥”的小小身影,是那份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血脉。

可眼前这个人,只认得钱,只认得索取,把亲情的付出视为天经地义的盘剥。

“够了!”汪细卫猛地站起身,动作带起一阵尘土。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斩断乱麻的决断,也透着一股彻底的心灰意冷。

“天快黑了,几十里山路。你回吧。钱,哥没有。你要实在转不过这个弯,回去跟爹娘说清楚。我这里……”

他抬手,指向院门的方向,语气疲惫却斩钉截铁,“容不下你了。” 这是他能做到的最后的底线:不彻底撕破脸皮,但也绝不退让半分。

汪细能没料到一向好说话、甚至有些窝囊的大哥这次竟如此强硬。

他瞪着汪细卫,腮帮子气得一鼓一鼓,像只鼓胀的癞蛤蟆。

走?

就这么空着手、灰溜溜地回去?

怎么跟眼巴巴盼着的崔咏梅交代?

怎么跟等着他好消息的娘交代?

他眼珠子滴溜溜乱转,瞥见灶房门缝里潘高园一闪而过的身影,一个阴暗又带着点无赖的念头冒了出来。

“走?”汪细能突然一屁股坐在院子角落那个摇摇晃晃的破条凳上,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天都擦黑了,你让我一个人摸黑走几十里山路回去?万一摔沟里了,你担得起这干系吗?我可是你亲弟弟!你这院子不是有地方吗?我就在那柴禾棚子里凑合一宿,天亮了再走!”

他抬手指了指院子侧面那个用油毡和木板搭的、堆满杂物的简易棚子,里面散发着一股霉烂稻草和尘土混合的气味。

汪细卫看着弟弟那副赖定你了的无赖模样,一股无名火直窜天灵盖,拳头捏得死紧。

但目光触及弟弟那张和自己有几分相似、此刻却写满自私与蛮横的脸,想到母亲,想到“亲弟弟”这三个字沉甸甸的分量,那股几乎要爆发的怒火,又被他硬生生地、痛苦地压回了心底。

他终究……做不到像钱左秀那样冷酷绝情。

他重重地、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般叹了口气,声音透着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无力。

“随你,棚子自己收拾,没多余的铺盖。” 说完,他不再看汪细能一眼,转身,佝偻着仿佛瞬间被压垮的脊背,步履沉重地走向灶房。

昏黄的夕照将他孤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投在这所租来、非常气派的土墙上,像一道沉重的枷锁。

潘高园在灶房里听得真切,见丈夫进来,满脸忧色地迎上去,想说什么。

汪细卫只是疲惫地摆摆手,示意她别问。

他默默地坐在灶前沾满灰尘的小板凳上,拿起一根干柴,无意识地、一下下地掰着,细小的木屑簌簌落下。

偏屋灶房里光线明亮,灶膛里未燃尽的柴火发出微弱的、奄奄一息的红光,跳跃着映照在他紧锁如川的眉头,和那双盛满了心寒、失望、却又无法彻底湮灭那丝眷念的复杂眼眸里。

夜深了,租赁的小院彻底沉入寂静。

隔壁窝棚里传来工人们劳累一天后沉沉的鼾声,潘高园今晚没有单独睡,带着大狗子,和杨春燕挤在她里屋唯一的床上,呼吸渐渐均匀。

汪细卫则躺在工地窝棚的硬板铺上,照看材料,辗转反侧。

院子里柴棚那边偶尔传来汪细能翻身的窸窣声,像阴冷潮湿的藤蔓,缠绕着他的神经,勒得他喘不过气。

柴棚里,汪细能躺在散发着浓重霉味和灰尘的硬草堆上,哪里睡得着?

大哥冰冷的拒绝、崔咏梅期盼的眼神、母亲钱左秀刻薄的唆使、还有对“没钱就结不成婚”的巨大恐惧,像一群疯狂的毒蜂,在他混乱的脑子里嗡嗡乱撞,蛰得他心烦意乱。

他烦躁地在草堆上翻了个身,黑暗中,眼睛却像淬了毒,无意识地扫视着这间堆满破烂的狭小空间。

破麻袋、沾满干涸泥浆的旧工装、几块腐朽的木板……

他的目光里最终像被磁石吸住一般,牢牢锁定了那扇紧闭的、通往潘高园他们那间屋的木门。

他白天通过门缝,看到里屋内一点模糊的轮廓,那里……有放东西的柜子……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毒菌,悄然爬满了他贪婪的心房。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工地上就响起了吆喝声。

汪细卫惦记着工地进度,没时间耗在家里陪这尊瘟神,胡乱扒拉了几口杨春燕做的稀粥咸菜,就匆匆出门了。

潘高园带着大狗子,心里想着事,胃口不佳,吃得慢些。

吃完后,她收拾了一下,挎上篮子,开始去附近的农户买点新鲜菜蔬。

出门前,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柴棚方向,眉头微蹙,终究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小院里只剩下杨春燕在偏房灶台前,“哗啦哗啦”地刷洗碗筷。

汪细能磨磨蹭蹭地从柴棚里钻出来,头发上还沾着草屑。

他瞄了一眼正在灶房忙碌、背对着他的杨春燕,又迅速瞟了一眼潘高园那间小屋虚掩的门,机会!

他像一只嗅到腥味的夜猫子,屏住呼吸,踮着脚尖,悄无声息地溜到小屋门口,侧身闪了进去。

没有打开窗户的屋内光线昏暗,陈设很是豪华,这让汪细能更加不相信汪细卫说没钱的话。

他的目光贪婪地扫过,最终定格在那个靠在墙边、油光发亮衣柜上。

柜门没有关严,露出一道缝隙。

他的心,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起来。

他蹑手蹑脚地挪到衣柜前,颤抖着手,极其缓慢、小心翼翼地拉开了那扇没有丝毫声响的柜门。

一股淡淡的、混合着陈旧布料和廉价皂角的气味扑面而来。

里面挂着几件汪细卫和潘高园半新不旧的衣裳,他的手指,带着一种病态的急切和贪婪,迫不及待地伸进叠放的衣服堆里,胡乱地摸索着……

突然,指尖触碰到一个硬硬的、方方正正的物件!被几件衣服压在下面!那触感……是布包!

厚实的、装着东西的布包!

汪细能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瞬间停滞!一股巨大的、夹杂着狂喜和罪恶感的电流瞬间窜遍全身!

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猛地将那布包从衣服堆里抽了出来!入手沉甸甸的!

他看都没敢细看,像被火烫到一样,闪电般将那布包塞进了自己宽大的裤兜深处!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破胸膛!

他迅速合上衣柜门,动作因紧张而显得僵硬。侧耳倾听,灶房里杨春燕洗碗的水声依旧。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喘息,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恢复“正常”,然后悄摸地走出小屋,径直来到灶房门口,对着里面忙碌的背影。

用一种刻意拔高、带着点不耐烦的语调喊道:“哎!那个谁!杨春燕!你跟哥嫂说一声,我走了!”

话音未落,他已像背后有鬼追似的,脚步匆匆,甚至带着点踉跄,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小院的门,身影迅速消失在清晨薄雾笼罩的土路上。

只留下灶房里,杨春燕停下刷碗的手,疑惑地回头,看着空荡荡的院门。

皱了皱眉,留着的饭都不吃,钱孩没有要到手,就这么容易就离开了?这可很不汪细能啊?

汪细能走在临乡的路面上,手插在兜里,握着那沉甸甸的布包,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紧紧贴在他的大腿上,烫得他心惊肉跳,却又带着一种扭曲的、窃喜的灼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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