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富是土生土长的开封人。
家中世代以豆子为生意。
炒豆子、豆芽、豆腐、豆浆、豆饼……
只要是和豆子有关的,他都会上一些。
一年四季收豆子,卖豆制品,就是他的生活。
挣钱,吃饭,生儿子。
这就是他的日常。
钱难挣,饭难吃,生儿子也不顺利。
生一个,闺女。
又生一个,闺女。
又双生一个,还是闺女。
又双叒生一个,终于来了个儿子。
一个不够,他想要人丁兴旺。
人丁兴旺就不会受欺负。
人丁大旺不仅不会受欺负,还能欺负别人。
他还想生。
可家中赔钱货太多,要饿死人了。
就在十年前的那个时候,有人买走了大赔钱货。
一百贯啊!
整整一百贯呀!
就买了一个只值一两贯的小丫头。
他超级开心。
他又生了一个,又是闺女。
悲喜交加呀。
又过了几年,随着赔钱货们的长大,他挣的钱又不够吃了。
他想把长大的赔钱货嫁一个。
可寻来找去,媒人给说的都是些出不起嫁妆的穷人。
这怎么能行呢?
他还想再来一个一百贯呢!
在他最为难的时候,大赔钱回家了,又送回来一百贯,还有很多很多的肉。
之后,每年,他家都会收到一百贯。
他的人生一下就亮了。
那年,他修盖了房屋。
那年。他送儿子去了私塾。
那年,他纳了妾。
那年,他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再认真做生意。
那年,他翘首以待,盼着二赔钱货被买走。
苍天有眼。
一年前,二赔钱货被买走了。
二百贯!!
他突然悟了。
卖什么炒豆子!
那个金老爷就是喜欢自己家的闺女,只要生闺女,养大,卖给金老爷,这辈子就可以衣食无忧了!!
他知道金老爷住在哪儿。
他只是不敢去罢了。
就在刚才,他看到了金老爷从天而降,仿佛浑身都发着金光。
二百贯!!
窦富拖着三娘就跑了过去。
“金老爷、金老爷,您可算来了,豆腐给您磕头了!”
窦富拖着满眼恐惧的三娘噗通一声就跪在了金小山面前。
他速度太快,十二三岁的三娘根本跟不上,被拖的噗通一声摔倒在地上。
金小山懵逼的看着眼前人:“你谁呀?干毛?”
不认识呀!
“金老爷,我豆腐呀,您看这个,这个也长大了,您看,您什么时候领走?”
窦富轱辘一下起身,揪着三娘后脑头发把她提起来,往后一扯,让她把脏兮兮的小脸抬起来,好让金老爷看清。
金小山扫了一眼,兴致全无,还有点儿嫌弃,他都开始吃肉了,看不上这种不能吃又瘦小的小丫头了。
“神经病!”
豆腐是谁,金老爷也没想起来,直接给了他个三字经。
“啊?”
窦富方了。
神经病是什么意思?
是买吗?
哗——
一张银票递到他的面前。
“滚!”
豆娘面无表情的从红唇中蹦出一个冰冷的字儿,一把把三娘拽到了自己身侧。
窦富没认出她。
她还能认不出他吗?
“我、我……”
三娘畏惧的看着衣着华美的豆娘,想推开她的手,回到窦富身边,可看着豆娘干净白皙的手掌,她吭哧吭哧半天,也不敢碰一下。
“你闭嘴!”
豆娘狠狠瞪了一眼这个三妹。
又弱又菜,连二娘都不如!
“唔…”
三娘眼圈一红,嘴一瘪,一声也不敢出了。
“贵人贵人、这不对呀!”
窦富纠结又畏惧的拦住了豆娘。
“哪里不对?”
豆娘扬了扬下巴,一股无名火在胸中燃烧着。
窦富看着这个身高与自己相仿,贵气逼人的小娘子直瞪自己,他下意识就把腰弯了下去。
他把银票往上抬了抬小心道:“不是二百贯吗?这只有一百贯。”
怎么少了一百贯?
你把我的钱弄哪儿去了?
“不卖的话,还你!”
豆娘把三娘往窦富身边一推,伸手就去拿他手上的银票。
她突然一个铜板也不想给了。
金老爷这会儿也反应过来。
豆腐,豆娘。
哦,豆娘爹呀。
他怎么长这么胖了?
十年前不是个瘦子吗?
岁月真把杀猪刀呀!
“豆三娘?”
李清照看向金小山,显然,也看出这其中的关系了。
“嗯。”
“你喜欢姐姐妹妹妹妹?哼!你深得东坡居士精髓呀,都不是好东西!”
“你懂个屁,来都来了,不腐败腐败,我来干嘛?”
这叫集邮!
谁不喜欢?
“哼,男人!”
鄙视之。
这边儿,
窦富一看一百贯也即将离去,顿时就急了,飞快的收回银票,把三娘用力的往外一推,边推还边坐实这次交易:“卖卖卖!贵人说多少就是多少!”
三娘还没站稳就身子一歪,快速摔了回来。
豆娘伸手托住三娘的后背,顺势转了个身,带着妹妹就准备离开。
“贵人且慢……”
窦富急忙又叫住了豆娘。
一百贯!
一百贯怎么够!
平白无故的损失了一百贯,他不甘心!
豆娘脚步一滞,站在了原地。
没有转身。
也没有说话。
“小人家中还有一小女,一百贯可好?”
窦富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用力往下弯了弯腰。
他要把损失找回来呀!
只要二百贯!
只要二百贯,就可以再纳一房小妾,就可以生更多的儿女。
儿子读书,女儿卖钱,完美循环!
豆娘身子颤了一下。
四娘才六岁,与她当初离家时一般。
他,还是这样!
缺钱吗?
缺钱吗?!
缺钱吗!!!
她当初送钱回家,是因为她跟着清照小姐学了很多东西,尽孝道,安己心,或者,如老爷所说,改变些什么。
可,
新屋新院,衣食无忧,钱财不缺。
明明什么都变了。
可是,
又什么都没变!
豆娘俏脸沉了下来。
她把三娘带到金小山身边,拉着她的胳膊,掰开她紧张攥紧的手,拍掉她手上摔倒时沾到的土,扶着她的手放到了金小山腰间的衣服上。
三娘的脑子已经不会转了,手挨着金小山的衣服僵硬的像鸡爪。
“我来我来!”
金小山露出温和的笑容,一把抓住了三娘脏兮兮的小手,三娘惊恐的往回拽手,可哪里挣的脱。
金老爷没管三娘,而是一直把笑容给向豆娘。
豆娘生气了呀!
居然生气了!
师师生气了就会哭,盖着被子哭、黏他身上哭、哭着睡着、睡着了哭,基本上打一顿就不哭了。
豆娘生气了就不说话。
三天五天的不说话,谁也不理。
打一顿?越打越生气,越打不说话的时间越长。
哄不好的。
豆娘转身来到窦富身前。
气势汹汹,
窦富脸上的笑容逐渐僵硬,不自然的扬了扬嘴角,想说些什么:
“一百贯,只要一……”
咔嚓——
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