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福殿的药味浓稠得化不开,仿佛已浸透了梁柱间的每一寸雕花。曹叡躺在龙榻上,枯瘦的手指死死攥着半幅残破的《禹贡图》,那是他登基时立志要恢复的疆域。一阵剧烈的咳嗽后,他浑浊的目光扫过跪在榻前的司马懿与曹爽,最终落在年仅八岁的曹芳身上。
“朕……将大魏……托付……”话音未落,攥着地图的手骤然松开,染血的绢帛飘落在地,恰好盖住了图上“洛阳”二字。
一场权力的风暴,随着先帝驾崩的丧钟悄然掀起。辅政大臣司马懿与曹爽并立听旨,一个面色悲戚如丧考妣,一个眼角却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炽热。幼主曹芳被沉重的冕旒压得脖颈生疼,懵懂地看着两个“顾命大臣”在灵前上演忠肝义胆。
真正的较量从枢密院的第一道敕令开始。曹爽以“体恤民力”为由,驳回了并州请求增拨军械的奏章,转而将款项用于修缮洛阳附近的皇家园林。司马懿则默不作声,次日却让门下省放出风声,称曹爽之侄在修缮工程中中饱私囊。前线将领很快发现,原本应按期送达的粮草和军饷,开始在繁琐的公文批复中无限期拖延。
“太尉,函谷关守军的冬衣至今未发,士卒已有冻伤。”老将郭淮闯入司马懿府邸,声音带着北疆的风霜。司马懿慢条斯理地烹茶,递过一杯:“稚权(郭淮字)稍安,此事需与大司马(曹爽)共商。”他指尖在案几上轻轻一点,郭淮低头看去,只见水渍无意间写了个“等”字。
与此同时,曹爽府中却是另一番景象。他的幕僚们正兴奋地规划着如何将宗亲子弟安插进禁军要害部门。“司马老贼掌控武库多年,如今该换换天了!”曹爽将一枚代表中护军的令牌重重拍在桌上,却没留意到角落里一位斟酒的侍女,悄然记下了所有名字——她是司马懿早年安插的暗桩。
这场内斗的涟漪,一直扩散到淮河岸边。戍守合肥的满宠连续三月未收到军饷,无奈之下只能默许士卒在防区内垦荒自给。而更致命的是,黑冰台的工匠们因经费短缺,被迫中止了新型冲车的研发。一名心灰意冷的工匠醉酒后怒斥:“辅政大臣争权夺利,谁还记得前线将士在流血?”
千里之外的金陵,小乔在整理江北流民名册时,指尖停在一个叫“阿拙”的名字上。这是她去年冬天救下的少年,其母病重时曾苦苦哀求“勿使吾儿再披魏甲”。如今魏主更迭,朝局动荡,那些如浮萍般的生命又将飘向何方?她推开窗,望着北方的星空轻声叹息,夜风带来一丝不安的寒意。
隆冬时节,魏国朝堂的裂痕已公开化。一次廷议中,曹爽党羽弹劾司马懿“督军不利,致使江淮战事糜烂”。司马懿竟不辩解,反而当庭咳血,一副油尽灯枯之态。退朝后,他却在内室精神矍铄地听取司马师汇报:“父亲,曹爽已调其心腹胡遵为豫州刺史,意在控制淮南军需命脉。”
“让他去。”司马懿擦拭着宝剑,冷笑,“前线就是个无底洞,曹爽填得越多,摔得越重。”他转身看向地图,目光越过江淮,投向更广阔的北方疆域,那里有他经营多年的边防体系和人心网络。
元宵夜,洛阳城依旧张灯结彩,掩盖着暗流汹涌。曹爽在府中大宴宾客,炫耀新得的东海明珠。而在城西一座僻静府邸,司马懿正与几位边镇都督密谈,案几上摊开的不是歌舞升平的贺表,而是各镇仓储的机密数据。烛光摇曳,将几个沉默的身影投在墙上,如同伺机而动的群狼。
变局的风声终于传到瀚国朝堂。刘封在听取靖安司汇报后,对陆逊淡然一笑:“魏廷自乱阵脚,天助我也。然司马仲达非常人,必留有后手。”他下令荆襄前线暂缓攻势,转而加固防线,囤积粮草——他在等待,等待魏国内耗发酵出更致命的裂痕。
而在北邙山的积雪之下,一座新修的陵墓旁,司马懿独自站立。他抓起一把混着碎雪的泥土,任其在指缝间流散,如同那个曾经强盛的帝国正悄然滑向未知的深渊。他低声自语,仿佛是对地下的曹叡,又像是对自己承诺:“陛下,您未竟之业,臣会以臣的方式完成……” 寒风卷起枯叶,掩盖了后半句几不可闻的话语,也掩盖了即将席卷中原的又一场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