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防线如火如荼构筑之际,一场无声的战役在建业府库与市井街巷间同步展开。将军府东厢已被改为临时钱粮总署,昼夜灯火通明。甄若一袭素青襦裙,发髻简约,唯有鬓边一枚玉簪微颤。她面前长案上堆积着荆州旧册与吴地新籍,数十名算吏屏息凝神地核对数据,算盘珠响如急雨敲窗。
“夫人,丹阳郡急报!”一名风尘仆仆的信使跪呈竹简,“旧吴恶钱泛滥,米价一日三涨,百姓以帛易粟,苦不堪言!”
甄若展卷速览,眉尖微蹙。孙权晚年为充军资滥铸小钱,致使物价腾涌,如今这恶果全数压在新政肩上。她执朱笔疾书数行,对身旁女官吩咐:“即刻调拨江夏官仓陈粮三万石至丹阳,挂牌平价粜卖。另告谕各市:三日内持恶钱至官署,可按五兑一换新钱,拒收者以扰乱市易论处!”
“五兑一是否过苛?”女官迟疑,“恐民怨……”
“恶钱如痈疽,不断根则遗祸无穷。”甄若抬眸,目光清冽如泉,“非常时当用猛药。同时张贴告示:凡以新钱交易者,减市税一成——要让百姓亲眼见到新钱之利。”
此令一出,建业哗然。起初仍有奸商囤粮拒售,不料官仓粮食源源不断,新钱流通处物价应声而落。不过旬日,曾经被弃如敝履的新钱竟成抢手之物,市井间甚至传出歌谣:“甄娘钱,沉甸甸,一斗米,饱三天!”
这日午后,刘封巡视城防归来,恰见甄若在府库前亲自监督新钱发放。春阳透过榆树叶隙,在她周身镀上碎金。她正俯身扶起一名跌倒的老妪,将新钱塞入其手中,温声解释兑换章程。老妪颤巍巍欲跪谢,却被她轻轻托住。
刘封勒马静观,心头微动。他想起初遇时那个机敏的商门孤女,如今已能从容调度百万粮钱,抚慰一方民心。正出神间,忽见甄若转身望来,四目相对时她浅笑颔首,并无寻常女子的羞怯,唯有知己般的坦然。
十日后,江淮防线首次军需统筹会议在将军府召开。诸将为军饷分配争执不下时,甄若抱着一摞账册步入议事堂。她向刘封及众将行礼后,将账册摊于沙盘旁:
“丁将军水师月需粮秣八千石,凌将军步营需六千石,王将军江陵防区需万石……然荆州输粮至濡须,漕运耗损约两成。”她指尖划过漕路线路,最终点在巢湖,“若在居巢设中转粮仓,由水师分批次运送,可减耗损至半成。另,江北新附士卒家眷安置已毕,其军饷可按七成发放,余三成折为田契——如此既省现钱,又安其心。”
满堂悍将皆静。这些琐碎账目经她梳理,竟与战场布局环环相扣。陆逊抚须沉吟片刻,率先颔首:“夫人思虑周详,逊佩服。”丁奉拍案大笑:“妙极!省下的粮饷够老子再造十艘艨艟!”
刘封凝视甄若在沙盘前从容陈词的身影,忽而起身执起她的手,在众目睽睽下引至堂中。堂内霎时寂然,只听他沉厚声音响彻梁宇:
“江淮防线非止刀兵之争,更是钱粮之仗。甄若以一己之力,平物价、通漕运、安军心,功在千秋!”他解下腰间一枚玄玉虎符放入她掌心,“自今日起,总领荆扬财赋,诸军需用度,皆需经夫人核准——见符如见我!”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此举不仅将经济命脉全权托付,更近乎公示了甄若的特殊地位。她指尖微颤,却稳稳握住虎符,向众人肃然一拜:“妾身必竭尽绵薄,使前线将士无饥寒之忧,使江淮百姓得喘息之机。”
夕阳西下时,刘封与甄若并肩登上建业城楼。远眺江帆点点、炊烟袅袅,他轻声道:“当年你说要建通天下之商路,如今已护住半壁民生。”甄若望向北岸新筑的烽燧,莞尔一笑:“妾愿此生,见商船往来如织,而非战火连绵不休。”
暮色中,她衣袂拂过雉堞,如凤鸟初展垂天之翼。江淮防线的铁壁铜墙之下,经济命脉已如春藤般悄然扎深根系,而执掌这命脉的女子,正以她独有的方式,勾勒着未来天下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