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丞相府的青砖地被晨露浸得发亮,董允握着节杖的手指微微泛白。他望着廊下正在装车的木箱——除了例行贡品,还有三筐诸葛亮亲自挑选的蜀中良种,以及一卷用黄绫包裹的《江州防务勘误图》。
“休昭此去,当如履薄冰。”诸葛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今日未执羽扇,只捧着个暖炉,“刘封非庸主,庞宏更善察人心。李严之事,他们必已窥得七八分真相。”
董允转身长揖:“丞相放心,允定当秉持公道,绝不让小人奸计得逞。”他目光扫过那卷舆图,心领神会——这是要将江州软肋主动示人。
诸葛亮咳嗽着展开图卷,指尖划过秭归至白帝城的标记:“昨夜驿马报来,王平已在北麓岩洞起获证物。你见到刘封时,不妨直言我军中确有蛀虫...”他忽然将图卷重重按在“江州”二字上,“但更要让他明白,季汉根基未毁!”
与此同时,荆州官署内,刘封正对着案头两份矛盾的战报冷笑。一份是李严送来的《平蛮捷报》,字迹张扬如舞剑;另一份是王平密呈的《江州甲胄查证录》,每行字都浸着血污。庞宏轻叩着那筐从金陵加急送来的荔枝:“李严敢如此猖狂,必是算准丞相病重难理事。此刻若逼得太紧...”
“报——!蜀汉尚书郎董允已至荆门渡口!”
刘封与庞宏对视一眼,俱看到彼此眼中的讶异。他们料到成都必有反应,却不想来得如此迅疾,更不料使者是素以刚正闻名的董允。
当董允捧着节杖踏入议事堂时,竟先向刘封行了全礼:“敝国治军不严,致令盟邦蒙损,汉室蒙羞。”不待寒暄便击掌令随从抬进木箱,“此乃丞相命某携来的江州武库册籍,请将军派人核验近日军械出入。”
这番开门见山的姿态,连庞宏都怔了片刻。刘封翻看着册籍上朱笔圈出的异常记录——恰与王平所获证物对应,语气稍缓:“董尚书远来辛苦,只是贵国李都督的捷报...”
“捷报是真,匪首首级也是真。”董允突然提高声调,“但首级脖颈处有绳索勒痕,显是死后斩首!丞相已遣费祎赴江州重审此案。”他上前一步,从袖中抽出血帕,“此物乃丞相咯血所用,上有手书‘若负盟约,有如此帛’。”
满堂寂静中,庞宏忽然轻笑:“董尚书可愿观览我军在秭关怀获的证物?”他引众人至偏厅,掀开绒布露出带编号的皮甲,“巧合的是,这些甲胄报损日期,正在粮队遇袭前三日。”
董允抚过甲胄内衬的江州暗记,额头渗出细汗:“丞相有言,愿与将军共组查案使团,不拘蜀汉荆州身份,但求水落石出。”他忽然指向窗外运粮的牛车,“为表诚意,即日起凡江东粮队过境,皆由白帝城守军护送!”
这番连环举措让刘封眼底冰霜渐融。他注意到董允官袍下摆沾满泥点,显是日夜兼程赶来,终是叹道:“孔明丞相苦心,孤已知之。”亲自执壶为董允斟茶,“只是这联盟若总遭小人作梗...”
“将军可知丞相为何派某前来?”董允捧茶不饮,“因某当年曾当着先帝面,弹劾过关云长骄纵部将。”他目光扫过堂前悬挂的青龙偃月刀画轴,“丞相说,唯有敢揭自家疮疤者,方显结盟诚意。”
庞宏闻言抚掌:“好个诸葛孔明!既如此,我主亦当投桃报李。”他取来兵符,“即日起,我荆州水师撤出夷陵三十里,以示信重。”
当夜驿馆烛火通明,董允正在抄录《盟约补议》,忽闻叩门声。庞宏拎着食盒现身:“特来奉上江东荔枝,与尚书共品。”食盒下层竟藏着半卷《江夏布防图》,“此乃我主回礼,请转交丞相——将来北伐,江夏粮道愿与季汉共享。”
荔枝红壳在灯下如宝石闪烁,董允拈起一颗轻笑:“庞公可知,丞相早料你会送来此图。”他从枕下取出诸葛亮亲笔信,纸上只有四字:“荆襄本一家”。
半月后成都丞相府,诸葛亮听着董允汇报,将一枚荔枝核投入火盆:“刘封能容人,庞宏知进退,此盟可成。”火苗窜起时,他忽然问:“你可注意到荆州军粮中掺了多少豆粕?”
董允一愣:“约有三成,似是战马饲料...”
“是三成二。”诸葛亮用铁钳拨弄炭火,“他们故意让咱们看出粮草充裕——刘封这是在邀约共伐中原啊。”炭灰簌簌落下,渐渐聚成曹魏疆域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