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昭心密室的百叶窗,在林昭昭眼下投出细碎的金斑,像被风吹散的星屑。
她对着镜子调整耳麦,指腹擦过耳垂上那枚奶奶留下的银戒——是当年奶奶给患者做沙盘治疗时总戴着的,戒面被磨得发亮,触感冰凉而熟悉,仿佛还残留着沙粒摩擦木框的窸窣声。
手机在化妆台上震动,显示时间9:58。
金属外壳贴着大理石台面滑动,发出短促的“嗡”声。
“要迟到了?”小薇端着两杯热可可从里间探出头,发梢还沾着刚喷的定型水,空气中浮起一丝刺鼻的化学甜香。
“沈总监的会议室在18楼,咱们走消防梯最快。”热可可的蒸汽扑在她睫毛上,凝成细小的水珠。
林昭昭把耳麦塞进帆布包,指尖碰到包底那张林小雨的纸条——边缘粗糙,像是从练习本上撕下来的。
“不,”她扯了扯黑色高领毛衣的领口,羊毛蹭过脖颈,带来一阵微痒的刺感,“他要见的是设计师,不是赶场的明星。”
沈巍的办公室飘着冷萃咖啡的苦香,混合着旧纸张的霉味。
林昭昭推门时,他正弯腰从保险柜里取文件,后颈的白发在晨光里格外扎眼——三年前他还是娱乐板块负责人时,头发黑得像墨。
金属锁扣“咔哒”一声弹开,像某种判决落锤。
“坐。”沈巍把牛皮纸袋推过来,封条上印着“无分密室直播方案”,烫金logo在光线下微微反光,指尖划过时能感到细微的凸起。
“平台决定全程直播,无剪辑、无干预。”他指节叩了叩桌面,声音沉得像压着石块,“但有个条件——赵倩当第一期观察员。”
林昭昭的瞳孔缩了紧。
上周赵倩刚被停职调查,网上还挂着她在“情绪健康指数”研讨会上举着评分表的照片,配文“用数据杀人的刽子手”。
她记得去年年会上,赵倩曾当众摔了心理顾问递来的预警报告:“数据不会撒谎,但人会软弱。”可此刻这张卷着毛边的手写申请书,字迹颤抖得像风中的枯叶。
“她主动申请的。”
沈巍抽出那份纸页,边缘毛糙,像是反复摩挲过,“说想‘亲眼看看自己造的地狱长什么样’。”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
“她说那天晚上翻出了十年前的患者档案……梦见有人站在评分表上烧成了灰。”
办公室的挂钟敲响十点,铜摆晃动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林昭昭望着申请书末尾那团潦草的“赵倩”,想起三个月前在台里撞见的场景——那时赵倩还是综艺监制,正揪着练习生的心理报告冷笑:“37分?这种不稳定因子,给她加十个热搜都嫌浪费资源。”
指甲掐进掌心,留下月牙形的红痕。
“可以。”她突然开口,指节抵着桌面发白,“但规则不变——她不能说话,只能听。”
沈巍的喉结动了动。
他见过太多人在利益面前妥协,可林昭昭的眼睛里总像淬着冰碴子,偏又烧着团火。
“成交。”他伸手要握,又顿住,“需要我让人盯着她?”
“不用。”林昭昭起身时,帆布包带勾住椅角,林小雨的纸条滑出来。
沈巍瞥见“我不是样本”几个字,笔迹歪斜却倔强,竟与他见过的一份童年日记有几分相似。
他忽然想起上周台里例会,数据组说“无分密室”的素人访客视频在短视频平台的完播率比顶流综艺高30%。
原来观众要看的从来不是完美,是真实。
三天前,黄薇悄悄交给她一个U盘:“这是备份服务器里的原始日志,没人知道我拷了一份。”
直播厅的聚光灯在下午三点准时亮起,灼热的光束落在地面,蒸腾起一股尘埃的焦味。
镜头扫过“新生墙”时,导播室的监视器里炸开成片弹幕:“天,这得多少人?”“那个穿病号服写的‘我不是故障品’,我之前刷到过她的求助视频!”键盘敲击声如暴雨倾盆。
小薇穿着米色针织衫站在墙前,发绳是林昭昭亲手编的中国结,丝线缠绕着指尖,温软如旧梦。
“今天第一位访客,”她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耳膜,“是位被标记‘情绪不稳定’的演员。”
幕布拉开的瞬间,林昭昭在监控室攥紧了拳头,指甲嵌进掌心,留下四道浅痕。
那是陈默,三年前凭借《生死线》拿过最佳男配的演员。
她看过他的退圈声明,公司说“因个人健康原因暂别荧幕”,却没提他在母亲葬礼上哭到说不出话的热搜被买成“演技浮夸”,没提他跪在公司门口求机会时被保安架走的监控被剪成“精神失常”。
“他们说我‘不适合公众形象’。”陈默的喉结上下滚动,眼尾的泪痣被泪泡得发红,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可我只是在母亲葬礼上哭了一场。”
弹幕瞬间被“我们都在演坚强”刷屏,绿色字符如潮水般涌动。
林昭昭调出后台数据——同时在线人数突破两百万,比上周顶流演唱会还多五十万。
单向玻璃后的赵倩动了。
她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衬衫,袖口卷到肘部,露出内侧几道旧疤,像被岁月刻下的符咒。
当第二位访客——一位幼儿园老师说起“孩子因心理分低被拒入学”时,她的指甲狠狠掐进掌心,指节泛着青白,像要把自己钉在椅子上。
“切背景墙。”林昭昭对导播比了个手势。
投影仪嗡鸣启动,赵倩当年签署的《低分艺人资源分配方案》铺满整个墙面。
2019年3月15日:“将林小雨等37分以下艺人调入b组,承接争议性通告”;2021年7月2日:“对40分以下艺人启用‘黑红策略’,负面热搜不澄清”;2023年11月4日:“心理评分与资源绑定,每低5分,片酬降20%”。
直播间突然安静了。
三秒后,弹幕如暴雨倾盆:“原来那些‘烂剧’是故意塞给低分艺人的?”“退圈声明里的‘个人原因’,都是他们逼的!”
导播室的电话响了。
林昭昭接起,黄薇的声音带着哽咽:“《评分之下》上线了,首集是去年偷录的内部会议——‘低分艺人更适合炒作,因为他们不敢反抗’。”
舆论的引爆比林昭昭预想的还快。
她盯着手机弹出的新闻:“xx经纪公司声明:从未参与心理评分绑定”;“xx娱乐致歉:相关责任人已停职”;最上面一条是广电总局官微:“即日起成立心理评估伦理审查组”。
沈巍的声音从直播厅传来。
他站在“新生墙”前,发梢沾着灯光的碎金:“我们曾用数据定义真实,现在,真实正在定义数据。”
直播结束前,林昭昭接过小薇递来的红笔。
她踮脚在“新生墙”最顶端写下“昭心”,墨迹未干就被弹幕刷成热点。
笔尖划过墙面的沙沙声,像某种古老的仪式。
“这间密室不会评分,也不会拯救谁。”她转身时,镜头扫过她耳后的银戒,银光一闪,映出她眼底的坚定,“它只是证明——当一个人敢说出‘我是谁’,系统就再也杀不死她。”
掌声散去,人群退场,只有弹幕还在滚动。
林昭昭摘下耳麦,掌心压着那枚银戒——它曾听过无数沉默的哭声,今天终于听见了一声“我在”。
同一时刻,城市的另一端,林晚收到一条微信视频请求。
她犹豫片刻接通,画面里是林昭昭疲惫却明亮的眼睛。
“妈想看你。”林晚轻声说,把平板转向病床上的母亲。
老人的呼吸机规律地响着,电视里林昭昭的身影被夕阳镀了层金边。
林晚的手指抚过母亲手背的老年斑,温热的皮肤下脉搏微弱却执着。
“妈,”她低声说,“我们当年要是有这样一堵墙,会不会不一样?”
老人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
她动了动嘴唇,喉间发出含混的音节。
林晚凑近,听见她说:“不会。因为那时……还没有昭昭。”
深夜的昭心密室,地下工作室的灯光有些晃眼,惨白的光线洒在水泥地上,像一层薄霜。
林昭昭蜷在转椅上,手指还残留着红笔的墨迹。
电脑自动回放着录像,弹幕早已停止滚动,唯有赵倩低垂的膝盖在画面中央静止不动。
她忽然坐直身体:“暂停。”
镜头拉近——那本磨破的笔记本封皮上,“患者记录2008”几个字褪了色,却熟悉得让她心脏骤停。
手指颤抖着放大页面,一行钢笔字浮现:“小雨,5岁,父母离异,睡前要抱着小熊才能睡。”
空气凝固了。
她猛地抬手摸向耳后的银戒——那是奶奶唯一的遗物。
记忆深处,有个小女孩哭着喊“姐姐”,而另一个声音轻轻哄着:“不怕,小雨乖乖睡觉。”
她不是林小雨。
她是照顾小雨的姐姐。
可为什么,那份档案会被赵倩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