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林昭昭的手机在案头震动。
她揉了揉发酸的后颈，屏幕亮起的瞬间，十个未读消息跳出来——是“记忆赎回所”群聊的@全体。
最上面一条是阿峰发的：“昭昭姐，我找老吴改了工牌，您看这样像不像真粉丝？”配图里，泛黄的纸质工牌上印着“星轨文化粉丝体验日·第17号”，边缘特意蹭了点灰，纸面微微卷曲，在冷光下透出旧时光的毛边质感。
她对着屏幕笑了笑，嘴角牵动时，眼角还残留着熬夜的干涩。
起身去厨房的路上，木地板发出轻微的咯吱声，脚底踩过凉意渗人的地砖，微波炉“叮”的一声炸开寂静，牛奶的甜香缓缓升腾。
窗外的雨刚好停了，湿漉漉的梧桐叶滴着水，一滴、两滴，敲在铁皮雨棚上，像谁在轻轻叩门。
七点整，她抱着牛皮纸袋推开“记忆赎回所”的门，十张熟悉的面孔立刻转过来——阿峰穿着洗得发白的藏青夹克，袖口磨出了细线；
小薇的帆布包上别着“真实妆容”徽章，金属扣在灯光下闪了一下；老吴的木工围裙还沾着木屑，指尖有常年握刻刀留下的茧；
连那个Id为“former_assistant_07”的姑娘都来了，她真名林昭昭知道，叫陈雨，此刻正把褪色的工作证藏在袖口，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金属扣在她掌心压出一道红痕，像烙下的印记。
“先听个东西。”林昭昭把笔记本接上投影仪，按下播放键。
合成音里，十道声音重叠着响起：“我不是影子。”背景音是此起彼伏的心跳声，像一群人在同一片胸腔里呼吸——低频震颤透过音箱传到地板，脚底能感受到细微的共振，仿佛那些被遗忘的夜晚又回来了。
阿峰的喉结动了动，小薇的手指攥住了帆布包带，陈雨的眼睛突然红了——那是他们首期“影子剧场”录制时，在密室里喊出的真心话，被林昭昭用声波共振技术合成的。
那一刻，空气仿佛凝滞，只有投影仪风扇低鸣，和某人压抑的抽气声。
“第二季，我想换个玩法。”林昭昭关掉投影，灯光重新亮起时，她看见阿峰的眉头已经皱成了川字。
果然，他第一个开口：“节目组不会批专场的，我们连嘉宾都算不上。”
“所以不说是专场。”林昭昭从牛皮纸袋里抽出一沓表格，推到众人面前，“这是下周的‘飞行嘉宾体验日’名单，你们每人填个‘粉丝角色’——阿峰填‘资深车迷’，小薇填‘学化妆的大学生’，老吴……”
她顿了顿，冲老人眨眨眼，“填‘爱看机械密室的退休工程师’。”
老吴的手在木工围裙上蹭了蹭，接过表格时笑出了满脸褶子：“用他们的规则走咱们的路，好。”他的声音沙哑却有力，像旧齿轮重新咬合。
“可进去之后呢？”陈雨捏着工作证，指尖摩挲着那层薄塑料膜，“密室还是节目组的剧本，能装得下我们的记忆吗？”
林昭昭打开笔记本，调出一张密室平面图。
红色标记像毛细血管般爬满各个角落：“这里是模拟红毯区，我会让Npc触发‘粉丝等三小时递信’的任务——阿峰，你当年替艺人挡私生饭的雨棚，我在地面做了积水感应；小薇，你给顶流化了七年妆的化妆镜，会在试衣间出现；老吴……”
她指向舞台右侧，“道具组的旧工具箱，我让他们按你当年做的那套复刻了，还加了触觉反馈模块，一碰就会震动，像你在调试机关时的感觉。”
阿峰的手指突然抚上胸口——那里还挂着林昭昭给他的铜钥匙，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肤，却像藏着余温。
“昭昭姐，”他声音发哑，“你把我们的故事，都缝进机关里了？”
“不是故事。”林昭昭的目光扫过每个人，声音轻却清晰，“是你们被偷走的时间。”
会议结束时，老吴特意留到最后。
他从围裙口袋里摸出个小布包，打开是半块焦黑的工牌：“上次烧工牌时掉的，我捡回来了。”林昭昭接过来，残片上“Npc”三个字母已经变形，像团模糊的影子，在掌心留下粗糙的触感。
“您留着？”她问。
老人把布包重新系好，放进她手心：“留个念想。等咱们的密室播出去，说不定能给更多人当火种。”
而就在那半块焦黑工牌被郑重交到林昭昭手中时，三公里外的星轨文化大厦23层，赵倩的钢笔尖悬在“阿峰”那一行上方，迟迟未落。
新工牌上“伦理委员会”四个字在桌面反光中晃动，像一道冰冷的判决书。
许蔓三天前亲手递给她时说：“盯住林昭昭，别让她把心理实验变成社会运动。”
可此刻，她的指尖摩挲着表格边缘，脑海中浮现的却是上周在记忆赎回所的画面——阿峰递来行车记录仪时，睫毛上还挂着细小的机油珠，在灯光下微微闪动。
那一刻，他不是谁的替身，也不是数据报表里的编号。
他是会累、会疼、会被雨淋湿的人。
“赵姐，要报备吗？”实习生小周探头问道，“这个资料太普通了，说不定是凑数的。”
赵倩缓缓合上文件，轻轻推入档案盒最底层。
“粉丝也有真情实感，不是吗？”她听见自己说，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在长久沉默的心湖上。
窗外云层翻涌，她摸了摸胸前的工牌——这一次，金属贴着皮肤的温度，竟比过去十年都要暖。
而这座城市并未停下。
当赵倩指尖还残留着纸张的触感时，某个片场的灯光已亮起，一场关于“真实”的战争正在粉底液中悄然打响。
小薇站在剧组化妆间，制片人拍着她刚化好的底妆：“这也太糙了，你以前跟顶流时不是这么化的！”镜子里，新人演员的小雀斑若隐若现，鼻尖还带着点没遮完的泛红，像初春未融的雪。
“顶流的妆是让人觉得‘她天生这么美’。”小薇把化妆刷在杯里涮了涮，泡沫里浮起颗闪粉——那是过去七年她每天要往艺人脸上扑的东西，指尖还能记得那种细腻又空洞的触感，“现在我要让人知道‘她也是人’。”
当晚，她的社交账号弹出99+提醒。
对比图里，左脸是顶流的“伪素颜”：无毛孔、无瑕疵，像张精修海报；右脸是新人的“真实妆”：淡斑、微痘，连唇纹都清晰可见。
配文只有一句：“美不该是谎言。”
评论区炸了。
“原来顶流的脸是画出来的！”“我们村化妆师也想签真实协议！”最上面一条是林昭昭的转发，标注：“当工具拒绝被使用，系统就开始松动。”小薇盯着手机，屏幕的光映在眼里，突然笑出了眼泪——这是她当化妆师十年，第一次觉得自己化的不是妆，是人的轮廓，是血肉的温度。
节目组会议定在周四下午。
林昭昭推开门时，导演正对着提词器摇头：“幕后视角？观众要看明星尖叫，谁看粉丝等三小时？”
她把数据报告拍在桌上。
“首季‘影子剧场’音频，35岁以上女性用户占68%。”她指着折线图上的峰值，“她们是司机的妻子、助理的妈妈、化妆师的婆婆——这些人，在直播间刷火箭时，打的备注是‘给我家那口子’。”
导演的手指顿在“68%”那行字上。
“不是流量，是共鸣。”林昭昭补了一句，声音不高，却像钉子扎进沉默。
三分钟的静默后，导演突然把报告合上，推回给她：“可以试，但不能提‘影子剧场’。”
“够了。”林昭昭起身，握了握导演伸过来的手。
掌心相触时，她听见对方小声说：“其实我老婆也问过我，你设计的密室，怎么总让人掉眼泪。”
测试日来得比想象中快。
阿峰站在密室入口，二手夹克的领口有点扎脖子，像旧日制服的残影。
伪造的工牌别在胸前，他摸了摸，发现林昭昭悄悄在背面贴了张便签：“你曾为他挡雨，现在轮到你被看见。”字迹清秀，纸角还带着一点温热，仿佛刚从打印机里取出。
模拟红毯区的灯光亮起时，他听见系统提示音在耳边响起：“请作为粉丝，在红毯外等待三小时，递出这封信。”信是林昭昭写的，内容很简单：“谢谢你，曾为我撑过伞。”
他低头调整姿势，鞋底突然蹭到什么。
弯腰一看，一片焦黑的残渣粘在鞋底——他忽然想起，昨夜林昭昭递给他一双新鞋垫，说是“防滑的”。
他没在意，现在才明白，那层薄布里裹着的，是他们一起烧掉的工牌灰烬。
指尖触到那粗糙的颗粒，像触摸一段被焚毁却未消失的过往。
“我不是来追光的。”他对着镜头外的空气说，声音轻得像句独白，“我是来还债的。”
控制台里，林昭昭的手指悬在“记录”键上。
监控画面里，阿峰的影子被红毯灯光拉得很长，却不再模糊。
她按下按键，备注栏跳出一行字：“第二季，开始了。”
屏幕角落的提示灯突然闪烁——是直播后台测试信号。
她点开，观众视角选择界面跳出来：“请选择跟随视角：明星\/粉丝\/司机......”
这系统，是她三个月前就与平台协商升级的沉浸式交互模块，观众不仅能看，还能选视角进入——就像当年他们在幕后站着，现在轮到他们决定看向哪里。
林昭昭望着那些选项，窗外的阳光刚好穿透云层，洒在控制台上，像一道金色的裂缝。
而当这些名字被看见的瞬间，所有被偷走的记忆，都将开始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