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车窗在林昭昭脸上割出一道棱线,像童年院子里那片积水反射的冷光,碎成斑驳的银鳞。
黑色商务车碾过基地铁门时,金属摩擦声像一把钝刀划开空气,她捏着学员证的指节泛白——塑料边缘硌得掌心生疼,每一道压痕都像是奶奶笔记里标注的“真实锚点”:触觉越清晰,记忆越难被覆盖。
昨夜,她最后一次翻开那本泛黄的皮质手稿,第17页上写着:“苯丙唑啉衍生物可诱发记忆混淆,但铜离子接触皮肤能短暂唤醒原生神经通路。”
她将奶奶留下的铜钥匙贴在腕内侧,用袖口遮住,仿佛那是唯一不会说谎的信物。
下车。司机甩来一句话,连后视镜都没抬。
林昭昭垂眸抚平裙角褶皱,动作与许小蔓接受采访时调整袖口的习惯分毫不差——这是她昨夜对着录像练了十七遍的成果。
指尖滑过布料纹理,粗粝感让她想起妹妹白语总爱揪她校服边的情景。
铁门在身后轰然闭合,震得耳膜嗡鸣。
她抬眼望向内墙,爬山虎藤蔓间藏着的摄像头微微转动,金属镜头折射出细碎寒光,像无数只复眼窥伺着她的每一寸呼吸。
训练厅的空调开得很低,冷风拂过后颈,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林昭昭找了最后一排角落坐下,余光扫过左右:二十个学员,全是年轻面孔,有人正对着手机反复比对许小蔓的笑纹弧度,指尖在屏幕上描摹那道0.2厘米的右脸深纹;
有人在笔记本上密密麻麻记着“惊恐时瞳孔扩张0.3毫米”的笔记,笔尖划纸的沙沙声混着远处通风管道的低频嗡响,如同某种催眠频率。
讲台上挂着巨幅投影,“许小蔓近三年密室录像分析”的标题刺得人眼酸。
屏幕反光映在她瞳孔中,像一面微缩的镜子。
规则听好。
穿黑西装的教官拍了下讲台,金属扣碰撞声让前排几个学员肩膀一缩,你们不是扮演,你们就是她。
他转身调出第一帧画面,许小蔓在密室里被突然掉落的人偶吓得踉跄,注意她后退时左脚先撤,这是幼年被狗追留下的条件反射——你们的肌肉记忆必须同步。
林昭昭盯着投影,指甲轻轻掐进掌心,痛感从指尖一路窜上太阳穴。
画面切到许小蔓解密码锁时的侧颜,她注意到右脸颊笑纹比左脸深0.2厘米——这和她去年为许小蔓设计的童年糖果屋密室里观察到的一致。
那时白语还躲在监控外偷看,笑着说:“姐姐笑起来像糖纸折的蝴蝶。”
但当镜头切到一段模糊的童年影像时,她后颈的汗毛突然竖了起来。
那是许小蔓从未公开过的画面:雨幕中的小院子,扎羊角辫的女孩和另一个穿同样碎花裙的小姑娘踩着水洼,笑声像银铃,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跳跃。
林昭昭记得许小蔓提过有个双胞胎妹妹,后来……她喉结动了动,余光瞥见隔壁座位的x03突然低头,却掩饰不住手指在膝盖上抽搐——那是被压抑的、想触碰屏幕的动作,左手无名指微微颤动,而所有训练手册都要求右手主导情绪表达。
x03,分析这段的惊恐值波动。教官突然点名。
林昭昭屏住呼吸。
扎着低马尾的女孩缓缓抬头,睫毛上沾着水光,声音却平稳得像机器人:1分30秒时心率提升12%,瞳孔扩张0.2毫米,符合幼年创伤应激反应。
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桌角,留下几道浅白划痕,和三年前在青山疗养院的反应模式一致。
林昭昭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青山疗养院——那是许小蔓母亲生前住的地方,也是她在报名表里编造的电击记忆的来源。
x03的声音里有一丝极淡的颤音,像冰面下流动的溪水,和许小蔓刻意压沉的声线截然不同。
更像……白语。
下课铃响得像一口沉钟。
林昭昭随着人流穿过幽长走廊,头顶的日光灯忽明忽暗,映出墙上应急疏散图的一角——医疗室,位于c区二层西南侧,距离她宿舍仅两分钟路程。
她记住了三个固定摄像头的位置,也记住了老吴护士每日巡房的时间:22:15,准时出现在女寝拐角。
深夜的基地像座沉默的坟。
林昭昭裹着薄被蜷缩在床角,听着隔壁传来压抑的啜泣——是哪个学员在练哭戏?
还是有人正经历记忆覆盖前的挣扎?
她摸黑把枕头堆成有人睡觉的形状,赤着脚踩上冰凉的地砖,足底传来瓷砖特有的寒意,每一步都轻如落叶。
经过第三处监控时,故意踉跄一步,扶住墙壁喘息,仿佛梦游者被噩梦惊醒。
医疗室门缝漏出一线昏黄。
蹲下身时,冷风从门底钻入,吹得小腿发麻。
她瞥见半张纸从门底滑出,墨迹未干的苯丙唑啉衍生物几个字刺进眼睛——正是奶奶笔记第9页警告的致幻剂,搭配记忆锚定剂能让人混淆真实记忆。
她屏住呼吸抽出纸张,复印件边缘还带着打印机的余温,备注栏的x03已产生原主身份投射让她血液凝固。
回房时,走廊声控灯突然亮起。
林昭昭僵在原地,看见老吴护士端着药盘从拐角转出来,老花镜后的眼睛闪了闪,手腕内侧一道陈旧疤痕若隐若现。
姑娘,
护士压低声音,药盘里的金属药杯叮当作响,明早五点去洗衣房取床单。
她擦肩而过时,一张纸条被塞进林昭昭掌心,指尖微颤,像在传递某种遗言。
清晨五点,洗衣房外堆着成捆的白色床单。
林昭昭蹲下翻找,指尖触到一张夹在布料间的纸条——上面画着一把钥匙形状,旁边写着:“周三凌晨三点,他们要抹掉最后一点光。”
十分钟后,全体学员被叫进训练厅。
大屏幕亮起,邓伦在密室里抱着头崩溃痛哭,嘶哑的哭声通过音响放大,在空旷房间内回荡,震得耳膜发胀。
林昭昭盯着他颤抖的肩膀,喉头发紧——那是去年她设计的职场困局密室,邓伦在破解被雪藏通知时的真实反应。现在,同步情绪。教官的声音像根针,刺破空气。
她掐着表,在邓伦哭声拔高的瞬间,故意延迟0.8秒红了眼眶。
人类情绪从感知到外显需要0.5-1.2秒,这微不可察的滞后是奶奶教她的真实锚点。
余光里,教官在记录表上画了个问号。
而当她抬头时,正撞进x03的视线——那双眼眸里没有训练出的空洞,像淬了冰的刀锋,明明白白写着:你不是她们的人。
深夜的洗手间镜子蒙着水汽。
林昭昭用指尖抹去一片雾,写下:你记得青山疗养院的灯吗?水痕在镜面蜿蜒,像道未干的泪痕,倒影扭曲如雨夜庭院,月光碎在积水上的模样。
她刚转身,就听见隔间传来细微的动静——有人在隔板下塞了张纸条。
第47号房间,灯从不关。字迹歪歪扭扭,像是用非惯用手写的。
林昭昭攥紧纸条,指甲几乎要戳进掌心。
47号房间,那是奶奶笔记里记录的电击室编号,也是许小蔓妹妹白语被送进疗养院时的病房号。
她取下发夹里的微型录音器,对着镜子轻声说:我不是来当替身的,我是来带你回家的。
监控室的红灯在暗夜里格外刺眼。
林总监捏着咖啡杯的手顿了顿,屏幕上x07的口型被读唇软件解析出来——系统下方滚动着一行小字:“AI唇语识别模块v3.2,边境行动误判率<5%”。
清除程序。
他对着对讲机吐出三个字,烟灰簌簌落在系统备份记录文件上——每周三凌晨三点,所有替身的记忆数据都会被上传云端,永久覆盖原生人格。
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
林昭昭把录音器藏进枕头底下,听见门锁转动的声响。
她缩进被子里,望着窗外的月亮,清辉洒落,映在床单上宛如童年院子里那一片积水。
她突然想起白语在纸条最后画的那道水洼——和许小蔓童年录像里的,一模一样。
基地的电子钟跳到23:59,林昭昭听见远处传来机械运转的嗡鸣。
她摸出奶奶的铜钥匙,钥匙齿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突然想起老吴护士塞给她的纸条最后一行:周三凌晨三点,他们要抹掉最后一点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