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老的谏言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过后,水面重归平静,但那冰冷的寒意,却悄然渗透了下去。封碣并未因老臣的直言而有所动摇,相反,那场对话似乎更加坚定了他的某个决心。他不再仅仅是那个因思念而焦灼的男人,更变回了那个从尸山血海中建立起秩序、不容任何挑衅的磐石城主。
点兵之后,磐石城表面恢复了往日的秩序,巡逻依旧,生产照常。但一股无形的、更加凌厉的肃杀之气,却以城主府为中心,悄然弥漫开来。林猛和他直属的亲卫队,行动变得更加隐秘和频繁,如同夜色中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收集着证据,锁定着目标。
阿杰及其党羽,并未因点兵而收敛,反而在阴暗的角落里更加活跃。他们将封碣的点兵和加强武备解读为“色厉内荏”和“清洗异己”的前兆,变本加厉地散播着恐慌。
“看到了吧?我就说他要动手了!”
“开放武库?那是准备用来对付自己人的!”
“赶紧想想后路吧,别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流言在特定的圈子里发酵,如同毒蘑菇在潮湿的角落里疯狂生长。阿杰甚至开始暗中接触一些对现状不满、或者曾被封碣严厉处罚过的小头目,许以好处,试图编织一张更大的反抗网络。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早已如同透明一般,暴露在阴影中无数双冰冷的眼睛之下。
这天傍晚,夕阳(人造的)余晖尚未完全被永夜吞噬,磐石城中心广场那口巨大的、用于召集全城或宣布重大事件的铜钟,突然被敲响了!
“咚——咚——咚——”
沉重而悠长的钟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肃穆,瞬间传遍了整个城池。无论是在忙碌的工坊,在炊烟袅袅的居住区,还是在紧张巡逻的城墙上,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惊疑不定地望向钟声传来的方向。
非年非节,未遇外敌大规模入侵,此时敲响集合钟,只有一个可能——城主有极其重要的事情宣布!
人们从四面八方涌向中心广场,脸上带着茫然、好奇,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很快,黑压压的人群便将广场挤得水泄不通。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涌动,都在猜测着究竟发生了何事。
广场前方的高台上,空无一人。只有那口巨大的铜钟在微微震颤,余音缭绕。
就在人群的躁动达到顶点时,一队身着玄甲、气息彪悍的亲卫,如同分开潮水的利刃,整齐划一地步入广场,迅速在高台周围清出一片空地,并维持秩序。他们冰冷的目光扫过人群,所有与之对视的人都下意识地低下头,噤若寒蝉。
紧接着,封碣的身影,出现在了高台之上。
他没有穿铠甲,只是一身简单的深色作战服,但那股与生俱来的、如同山岳般的压迫感,却比任何华丽的服饰都更具威慑力。他的面容冷峻,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缓缓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所过之处,所有的窃窃私语瞬间消失,只剩下无数道或敬畏、或恐惧、或好奇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
广场上,死一般的寂静。
封碣没有立刻说话,他的沉默,比任何言语都更让人心头发紧。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片刻之后,林猛大步走上高台,来到封碣身边,躬身行礼,然后转身面向众人,声音洪亮,如同惊雷炸响:
“带上来!”
随着林猛一声令下,亲卫队押解着十几个人,走上了高台。为首者,正是脸色惨白、眼神中充满了惊恐与不甘的阿杰!跟在他身后的,有刀疤刘,有老鼠,还有几个平日里与阿杰走得近、同样散布过流言或心怀怨怼的小头目和守卫。他们个个被除去装备,双手被特殊的金属镣铐反锁在身后,模样狼狈不堪。
看到这一幕,台下的人群瞬间哗然!
阿杰!那可是曾经的核心守卫队长!虽然之前被处罚,逐出了核心序列,但毕竟曾是城主身边的人!还有刀疤刘,那也是战斗好手!他们怎么会……?
阿杰挣扎着抬起头,看向高台上面无表情的封碣,嘶声喊道:“城主!冤枉!属下冤枉啊!属下对磐石城,对您,一直是忠心耿耿啊!”
他的声音在死寂的广场上显得格外刺耳。
封碣的目光,如同看一只蝼蚁般,淡漠地扫过阿杰,没有任何回应。
林猛上前一步,手中拿起一卷兽皮卷轴,展开,声音冰冷而清晰地开始宣读:
“原第三守卫小队队长,阿杰,不思尽忠,反生怨望。自被处罚后,非但不思悔改,反而勾结同党,于城内各处散布流言,污蔑城主,动摇军心,其心可诛!”
“其同党,刀疤刘、老鼠……等人,或为虎作伥,或推波助澜,恶意揣测,惑乱民心,证据确凿!”
“按磐石城铁律,扰乱民心、动摇城基者,视同叛城!罪——当诛!”
“诛”字一出,如同冰冷的判决,瞬间冻结了广场上所有的声音。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毫不留情的清算震慑住了。
阿杰身体剧烈颤抖,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去,他疯狂地挣扎起来,嘶吼道:“不!你不能杀我!我为你立过功!我流过血!封碣!你为了个女人,就要杀尽功臣吗?!你这是暴君!是昏君!”
他的话语,如同垂死的野兽发出的最后哀嚎,充满了绝望和恶毒。
台下的人群中,也响起了一些细微的骚动。有人面露不忍,有人眼神闪烁,似乎被阿杰的话触动。
就在这时,封碣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不高,却如同蕴含着某种奇异的力量,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和骚动,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功是功,过是过。”他的目光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磐石城能屹立至今,赏罚分明,是基石。”
他向前一步,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扫过台下每一个人:“我封碣,行事,无需向任何人解释。但今日,我告诉你们——”
他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和杀伐之气:“磐石城的规矩,就是铁律!无论他是谁,立过何等功劳,触犯铁律,唯有——严惩不贷!”
他指向被押解的阿杰等人,声音斩钉截铁,如同最终宣判:
“今日,我便用这些叛徒的血,告诉所有心怀不轨、意图动摇磐石城根基的人——”
“任何背叛,任何分裂,任何试图从内部瓦解这座城池的行为,在我封碣这里,只有一条路——”
“死路一条!”
最后一个字落下,他微微颔首。
林猛会意,猛地一挥手。
站在阿杰等人身后的亲卫,毫不犹豫地举起了手中的制式长刀。刀身在幽暗的天光下反射出冷冽的寒芒。
“不——!”阿杰发出最后一声绝望的嘶吼。
刀光闪过!
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十几颗头颅滚落在高台之上,温热的鲜血瞬间染红了粗糙的石板,浓重的血腥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刺鼻而残酷。
整个广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被这血腥而果决的一幕震慑得无法呼吸。一些胆小的平民甚至闭上了眼睛,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
封碣站在血泊之前,身影在夕阳(人造的)最后的余晖和初升的幽蓝矿灯光芒交织下,宛如一尊来自地狱的杀神。他的目光再次扫过台下噤若寒蝉的众人,那眼神冰冷、无情,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
“今日之事,以此为戒。”
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硬,却带着一种足以冰封灵魂的寒意,在寂静的广场上空回荡:
“磐石城,不需要叛徒。”
“更不需要……无用的猜忌和流言。”
“各自归位,恪尽职守。”
“再有犯者,犹如此例!”
说完,他不再停留,甚至没有多看台下的众人一眼,转身,迈着沉稳而决绝的步伐,走下了高台。暗色的披风在他身后划出一道冷硬的弧线,如同他此刻不容置疑的权威和那染血的铁律。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城主府的方向,广场上的人群才仿佛重新学会了呼吸,爆发出压抑的、混乱的议论声和抽气声。恐惧、敬畏、后怕……种种情绪交织在每一张脸上。
林猛指挥着亲卫迅速清理现场,安抚民众。
高老站在人群后方,看着那迅速被冲洗却依旧留下暗红痕迹的高台,看着人群中那些惊魂未定的面孔,深深地叹了口气。城主的手段,一如既往的雷霆万钧,冷酷无情。他确实用最直接的方式,扼杀了内部刚刚抬头的分裂苗头,重新巩固了绝对的权威。
但是……高老抬头望向城主府那最高处的窗口。用恐惧凝聚的人心,真的牢固吗?城主心中那根真正的“刺”,又该如何拔除?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经此一事,磐石城内,至少在明面上,不会再有任何敢于质疑城主、散布流言的声音。所有的暗流,都被这染血的雷霆手段,强行压回了冰面之下。
雷霆手段,震慑了宵小,稳固了统治。但流淌的鲜血,是否也在某些人心中,埋下了更深的、名为恐惧与疏离的种子?只有时间才能给出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