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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记说,欢迎回家

邻居们都说我家是凶宅,劝我千万别住。

我笑着打开行李箱:「巧了,我就是凶宅体验师。」

半夜醒来,发现床边坐着个小女孩:「姐姐,你压着我胳膊了。」

我淡定地打开记录本:「具体说说,哪只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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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听句劝,这房子……不干净。”

我拖着行李箱站在七号楼三单元的楼道口,身后是淅淅沥沥的雨声,面前是位头发花白、身子佝偻在旧棉袄里的老太太。她挎着个菜篮子,攥着篮柄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浑浊的眼睛里是毫不作伪的焦急,甚至是一丝恐惧。

“去年搬走的那家,没住满一个月,小孩就差点没了!再往前,说是……说是死过人的!”她压低了声音,楼道里光线昏暗,把她脸上的皱纹勾勒得愈发深重,“邪乎得很!我们这栋楼的人,晚上都不敢从你这门口过。”

雨水顺着伞骨滑下,在我脚边汇成一小滩暗色。我笑了笑,伸手摸出兜里的证件夹,在她面前打开:“阿姨,谢谢您。不过我就是干这个的,‘凶宅体验师’,林子月。”

烫金的字体印在深蓝色底纹上,旁边是我的职业照。老太太凑近了,眯着眼看了半晌,脸上的担忧褪去,换上了一种混杂着惊愕和“这年头什么怪人都有”的费解神情。

“凶……凶宅体验师?”

“对,”我收起证件,钥匙插进面前这套301室老式防盗门的锁孔,“专门住进各种传闻有问题的房子,记录体验,评估传言真伪,顺便……也给房主一份安心。”

“咔哒”一声,锁舌弹开。一股混合着灰尘和淡淡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老太太往后缩了缩,仿佛门内会冲出什么似的,最后只喃喃道:“疯了,真是疯了……姑娘,你好自为之吧。”说完,挎紧篮子,头也不回地快步走下楼梯,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回荡。

我没在意,拉着行李箱迈过门槛。

房子是标准的南北通透老户型,两室一厅。前任房主急于脱手,家具家电一应俱全,都蒙着一层薄灰。客厅的窗帘半开着,外面阴沉的天光透进来,勉强照亮了暗红色的木质地板和略显过时的装修。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长久无人居住特有的沉寂,连灰尘漂浮的轨迹都显得缓慢。

确实有种说不出的压抑感。但这正是我需要的。

我反手关上门,将雨水的潮湿气隔绝在外。没有立刻开灯,而是站在玄关,静静感受了片刻。

安静,死寂。除了窗外隐约的雨声,再无其他。

很好。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我利落地打扫了卧室,铺好自己带来的床单被套,将必备的生活用品和各类探测设备一一归位。便携式摄像头、高灵敏度录音笔、环境温湿度及电磁场检测仪……它们是我工作的伙伴。

忙完一切,窗外已彻底漆黑,雨还在下,敲打着玻璃窗,发出细密连绵的声响。

简单吃了点东西,我坐在客厅沙发上,翻阅着平板电脑里关于这套房子的资料。记录很少,只提到几年前曾有一个三口之家在此居住,后来女主人带着孩子匆忙搬离,原因不明,男主人则据说死于意外,具体细节语焉不详。邻居间的流言也仅限于“闹鬼”、“孩子生病”、“夜里总有怪声”这类模糊的指控。

缺乏细节的传闻,往往意味着要么是空穴来风,要么……是真正可怕的东西尚未被广泛认知。

我揉了揉眉心,关掉平板。第一天,不急。

或许是白天舟车劳顿,又或许是这房子本身那股挥之不去的疲惫感,我睡得很快,也很沉。

然后,我醒了。

没有缘由,意识像是被一根冰冷的针骤然刺破,从深沉的睡眠中猛地拽回现实。

卧室里一片漆黑,厚重的窗帘挡住了所有光线,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万籁俱寂,静得能听见自己血液流动的嗡嗡声。

就在这片绝对的寂静和黑暗中,我感觉到……身边有东西。

不是错觉。

我的身体瞬间绷紧,但肌肉控制得很好,没有一丝颤动。呼吸依旧平稳,连眼皮都没有立刻抬起,只是将感官放大到极致。

冰冷的空气拂过裸露在被子外的手腕。

然后,我听到了,或者说,感觉到了——身侧的床垫,传来一个极其细微,但确实存在的下陷感。

有什么东西……坐在了我的床边。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了一下,随即被强行压制下去。恐惧像细小的冰渣,顺着脊椎悄然爬升,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职业性专注。

我慢慢地、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黑暗太浓重了,过了好几秒,眼睛才勉强适应,勾勒出一个模糊的、比周围黑暗更深沉一些的轮廓。

一个小小的,人形的轮廓。就侧坐在我的床沿,距离我的腰部不到半尺。

我看不清细节,只能判断那似乎是个孩子,矮小的身形,一动不动。

时间仿佛凝固了。我和那个黑影在死寂中对峙。

几秒钟后,或许更久,一个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了。不是通过空气传播,更像是直接钻进脑髓里的,带着一种冰冷的、稚嫩的腔调,语速缓慢,一字一顿:

“姐——姐——”

“你——压——着——我——胳——膊——了——”

寒意在这一刻炸开,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胳膊?我分明是平躺着,双手交叠放在腹部,身体两侧的空隙很大,根本不可能压到任何东西!

然而,职业素养让我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动作起来。我没有惊叫,没有弹起,只是猛地探出手,啪地按亮了床头柜上提前放置的便携式强光手电筒!

冷白的光柱像一柄利剑,瞬间劈开了卧室的浓稠黑暗,准确地打在床沿的位置。

光线下,空空如也。

深蓝色的床单平整,除了我躺下造成的褶皱,没有任何被坐过的痕迹。空气中只有尘埃在光柱里飞舞。

什么都没有。

但我刚才的感知绝对真实!那冰冷的空气,床垫的下陷,还有那直接印入脑海的声音……

我深吸一口气,伸手抓过放在另一侧床头柜上的硬壳记录本和钢笔。翻开,借着电筒的光,笔尖迅速而稳定地在纸面上划过,发出沙沙的声响。我的声音在空旷的卧室里响起,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甚至带着点公事公办的询问语气:

“具体说说,哪只胳膊?”

---

“左臂,从肩膀往下,大概……到这里。”小女孩比划了一下自己上臂的位置,声音依旧带着那种挥之不去的空洞感,但似乎因为我过于平淡的反应,少了几分森然,多了点……迟疑?

我拧亮床头灯,昏黄的光线驱散了部分黑暗,也让房间里的温度似乎回升了一点。记录本摊在膝头,钢笔的金属笔尖在纸面上投下小小的阴影。

“具体是哪种压迫感?钝痛,麻木,刺痛,还是别的什么?”我头也没抬,继续追问,笔尖悬停,等待记录。

“……麻。”她沉默了几秒,才回答。声音很轻,像风吹过窗缝。

“持续时间呢?从我躺下开始,还是中途才出现?”

“一直……都在。”

我笔尖顿了顿,写下“持续性压迫导致的麻木感”。然后,我终于抬起头,正式看向坐在床沿的这个“存在”。

看起来大约五六岁的年纪,穿着一条洗得发白、印着模糊卡通图案的连衣裙,赤着脚,脚趾微微蜷缩着。她的皮肤是一种不健康的苍白,近乎透明,能隐约看到皮下青色的细微血管。头发是枯黄色的,软软地贴在脸颊两侧。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很大,瞳孔的颜色极深,像两潭不起波澜的古井,里面没有任何光彩,也映不出我的影子。

她就那样安安静静地坐着,双手平放在膝盖上,姿态甚至称得上乖巧。如果不是她周身散发出的那种非人感的冰冷,以及那种半透明的、仿佛随时会融于空气的质感,她看起来就像个营养不良的、内向的普通孩子。

“名字?”我放缓和了语气,但依旧保持着距离感。

“……妮妮。”

“妮妮,”我重复了一遍,在记录本上记下,“你一直在这里?”

她点了点头,目光空洞地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嗯。”

“刚才为什么不开灯?或者直接叫醒我?”

她似乎被这个问题问住了,偏着头,思考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不会回答了。然后,她才慢吞吞地说:“……灯,打不开。叫……你听不见。”

我立刻抓住了关键点。物理干扰?认知屏蔽?看来这房子的“问题”比预想的要复杂。

“只有感觉到被压到,才能用那种方式‘说话’?”

她又点了点头。

“除了胳膊,还有其他地方不舒服吗?或者,这房子里,还有没有……像你一样的?”

妮妮缓缓地摇了摇头,动作僵硬。她的视线从虚空中收回,落在我脸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极细微的东西波动了一下。

“只有妮妮。”她停顿了一下,声音更低了,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茫然,“妈妈……不见了。爸爸……也睡着了,叫不醒。”

我心里一动。资料里那个死于意外的男主人,和带着孩子匆忙搬离的女主人。看来妮妮就是那个孩子。但她为什么还“留”在这里?而且是以这种状态?

“你记得……爸爸是怎么睡着的吗?”

妮妮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类似情绪的表情,是一种混杂着困惑和轻微恐惧的褶皱,出现在她过于平滑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突兀。

“黑……很黑。爸爸……生气。很大声。然后……就摔倒了。”她断断续续地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裙角,“流了……红色的。妈妈……哭了。抱着我……跑。很冷。”

她的描述破碎而混乱,但信息量巨大。家庭暴力?争执导致的意外死亡?女主人带着孩子逃离?

“后来呢?你怎么回来的?”

妮妮茫然地摇了摇头:“不知道。醒了……就在这里了。出不去。”

出不去。地缚灵?

我还想再问些什么,妮妮的身影却开始变得不稳定起来,像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闪烁了几下,颜色愈发淡薄。

“姐姐……我困了。”她小声说,声音飘忽得像一缕烟。

我没有阻止,只是平静地点点头:“好。如果再有类似情况,或者想起什么,随时可以来找我。用任何方式都可以。”

妮妮抬起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依旧空洞,但里面似乎多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解读的东西。然后,她的身影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悄无声息地消散在了空气中。

床垫那细微的下陷感也随之消失。

卧室里恢复了寂静,只剩下我和床头灯昏黄的光晕,以及记录本上墨迹未干的字迹。

我合上记录本,靠在床头,睡意全无。

妮妮的出现,证实了这房子确实不“干净”。但她的状态,她破碎的记忆,以及那种无法离开的束缚感,都指向了更深层的问题。这不仅仅是一起简单的灵异现象,更可能是一桩被掩盖的家庭悲剧的残留回响。

凶宅体验师的工作,不只是确认“有没有”,更要探寻“为什么”,以及评估其潜在影响。

妮妮看起来……至少目前看来,攻击性很低,更多的是迷茫和执念。

但,谁又能保证呢?在极致的怨念或痛苦中滞留不去的存在,本身就是不稳定的因素。

窗外的天色,已经透出了一丝微弱的灰白。

---

第二天是个阴天,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着,阳光艰难地穿透,给世界蒙上一层暗淡的滤镜。我带着设备在房子里做系统性检测。

电磁场读数在正常范围内波动,偶尔在妮妮昨晚出现的卧室床边有一个微小的、短暂的峰值,但很快回落。温度检测也没有发现异常的冷点或热点。录音笔里回放了一夜的记录,只有我自己平稳的呼吸声和偶尔翻身的窸窣声,没有任何电子噪音或者不该存在的人声。

物理证据几乎为零。一切似乎都指向我那过度活跃的想象力——如果忽略掉那个清晰的、坐在床边的身影和直接印入脑海的声音的话。

中午,我再次尝试与邻居接触。楼下散步的一位中年大叔听到我打听301的事,脸色立刻变了,摆摆手,一句“不清楚,别问我”就匆匆走开。对面302的门紧闭着,我敲了几次都无人应答,但门上的猫眼后面,似乎总有阴影晃动。

整栋楼的人,对301讳莫如深。这种集体的沉默,本身就是一个强烈的信号。

下午,我联系了那位将房子挂出来出租的房主,一位姓王的先生,声音听起来很疲惫。我隐去了妮妮出现的具体细节,只委婉地询问房子过去是否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情”,比如家庭变故。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长时间,久到我以为信号断了。

“林小姐,”王先生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疏离,“房子就是老房子,有点旧,难免有些风言风语。您要是觉得不合适,押金我可以退给您,您随时可以搬走。”

滴水不漏。甚至主动提出了解约方案。

“不,王先生,我只是例行了解。房子本身没什么大问题。”我挂了电话,手指轻轻敲着桌面。房主的态度,更像是在回避什么。

傍晚,我去了附近的社区居委会,以想做社区调研为由,想查阅一下七号楼三单元几年前的老住户档案。接待我的大姐很热情,直到我报出具体的门牌号。

她的笑容僵在脸上,眼神闪烁:“301啊……那家搬走好多年了,记录……记录可能不全了。我找找看啊……”她在文件柜里翻找了半天,最后只拿出一张泛黄的登记表复印件,户主姓名一栏写着“李建明”,登记日期是八年前。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就……就找到这个。”大姐把那张纸递给我,像是递一块烫手的山芋。

李建明。这应该是妮妮父亲的名字。

线索似乎又断了。所有知情者,要么三缄其口,要么一无所知。

晚上,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整理着白天收集到的有限信息。李建明,妮妮,失踪\/逃离的母亲。邻居的恐惧,房主的回避,官方的记录缺失。这一切,都围绕着这套两室一厅的老房子。

夜色渐深,窗外偶尔传来车辆驶过的声音,遥远而模糊。房子里的寂静比昨晚更令人窒息,仿佛有双看不见的眼睛在黑暗中凝视。

我决定主动一点。

没有开大灯,只留了一盏沙发旁的落地灯,光线昏黄,勉强照亮一小片区域。我在茶几上摊开记录本,然后对着空无一人的客厅,用一种平缓的、听不出情绪的语调开口:

“妮妮。”

“如果你在,或者能听到,我们可以聊聊。”

“关于你爸爸,关于那天晚上,你还记得什么?”

“或者,关于你妈妈?你想找到她吗?”

空气里只有尘埃在光柱中缓缓飘浮。没有任何回应。

我并不气馁,只是静静地等待着,感官放大到极致,捕捉着任何一丝细微的异常。温度、气流、声音……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我以为今晚不会有任何收获,准备结束这次“召唤”时——

啪嗒。

一声极轻微的,像是水珠滴落的声音,从厨房的方向传来。

我立刻站起身,放轻脚步走过去。厨房里没有开灯,借着客厅透进来的微弱光线,能看到洗菜池的不锈钢水槽底部,有一小圈深色的、正在慢慢扩大的湿痕。

我伸手摸了摸,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是水。但水龙头关得很紧,没有任何漏水的迹象。

我打开厨房灯,仔细检查水槽、管道,甚至天花板。一切干燥,除了水槽底部那一小滩凭空出现的水渍。

我蹲下身,凝视着那摊水。很清澈,没有任何味道。

就在这时,眼角余光瞥见冰箱旁边的角落,似乎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

我走过去,在地板与墙角的缝隙里,发现了一个小小的、几乎被灰尘埋没的物件。我把它捡起来,擦掉灰尘。

是一个塑料发卡,草莓形状,红色的漆已经斑驳脱落,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是妮妮的吗?

我捏着那个发卡,回到客厅。刚在沙发上坐下,一股毫无预兆的、强烈的悲伤感猛地攫住了我。那感觉来得如此汹涌而陌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口鼻,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窒息般的痛楚蔓延开来。

这不是我的情绪!

我猛地抬头,看向客厅通往卧室的走廊尽头。

在那里,昏暗的光线下,妮妮的身影再次出现了。比昨晚更加淡薄,几乎透明。她没有看我,而是仰着头,望着玄关天花板的方向,大而无神的眼睛里,没有任何光彩,只有两行清晰的、透明的液体,顺着她苍白的面颊滑落。

没有哭声,没有抽噎,只是无声地流泪。

那冰冷的、绝望的悲伤,正是从她那个方向,如同实质的波纹般,一圈圈扩散开来,笼罩了整个客厅。

我握紧了手中的草莓发卡,冰冷的塑料硌着掌心。

看来,她并非没有情绪。只是那些强烈的痛苦,被什么东西……或许是她自身的状态,或许是被这房子,给“阻塞”住了。

而现在,这个发卡,像一把钥匙,无意中打开了她封闭的某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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妮妮无声的流泪持续了大约一分钟。那冰冷的悲伤感充斥在客厅的每一个角落,压得人喘不过气。她始终望着玄关上方,那个空无一物的地方,眼神空洞得像两个窟窿。

然后,就像她出现时一样突兀,她的身影轻轻晃动了一下,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倒影,破碎、消散,连同那令人窒息的悲伤感,也潮水般退去。

客厅里只剩下我,捏着那枚冰冷的草莓发卡,坐在昏黄的落地灯光晕里,心脏还在因为刚才那阵外来的情绪冲击而微微发麻。

她看的那个位置……玄关天花板。

我站起身,走到玄关,抬头仔细观察。老式的白色腻子天花板,有些细微的裂纹,靠近灯座的位置,颜色似乎比周围略深一点点,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像是……曾经被水浸过?

我搬来椅子,站上去用手触摸那片区域。腻子层有些轻微的、不正常的松动感,但表面并没有明显的破损或水渍。难道是以前的漏水留下的旧痕?

妮妮的反应,以及那凭空出现的水渍、这个发卡……这些碎片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关联,但我还抓不住那条线。

这一晚,妮妮没有再出现。但我睡得极不安稳,梦里总是充斥着破碎的画面:滴落的水珠、小女孩无声的哭泣、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还有某种沉重而压抑的……碰撞声?

清晨,我被手机铃声吵醒。是公司前台,说有一个我的快递,寄件人信息不详。

我有些疑惑,最近并没有网购。下楼取回快递,是一个巴掌大的硬纸盒,包装很普通,上面只用打印机打着我的名字和地址,没有寄件人。

拆开盒子,里面没有缓冲物,只有一本……笔记本。

棕色的皮革封面,边缘磨损严重,有些地方甚至露出了里面的硬纸板。看上去有些年头了,散发着一股旧纸张和灰尘混合的气味。

我翻开第一页,扉页上用娟秀中带着一丝稚嫩的笔迹写着:

「妮妮的画画本」

下面是稍显潦草的成年人字迹:「给亲爱的女儿,五岁生日快乐。——爸爸,妈妈」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妮妮的……画画本?

我深吸一口气,压抑住立刻翻看的冲动,拿着它走到客厅窗边,在自然光下,一页页仔细翻阅。

前面几页是典型的儿童画,用蜡笔涂抹的歪歪扭扭的太阳、房子、手拉着手的三个火柴人,旁边用拼音标注着「bà ba」、「mā ma」、「ni ni」。色彩明亮,笔触天真,能感受到作画者当时的快乐。

但越往后翻,画面的色调开始变得灰暗。出现了大片的、用黑色和深蓝色蜡笔重重涂抹的色块,像是夜晚,或者……某种封闭的空间。火柴人的表情也开始变化,代表爸爸的火柴人变得很大,线条粗糙,张牙舞爪;代表妈妈的火柴人很小,身上有时会被涂上红色的斑点;代表妮妮自己的火柴人,则常常是躲藏在角落,或者……躺在床上,被那些黑蓝色的色块包围。

有一页画的是客厅,天花板上用棕红色的蜡笔,画满了密密麻麻的、向下滴落的短线,像下雨一样。下面写着歪歪扭扭的字:「又漏雨了。爸爸不高兴。」

另一页画的是卧室,一个小小的人形躺在床上,床边站着一个高大黑色的人影,举着什么东西(形状模糊,但给人一种沉重的感觉)。画面充满了用力涂抹的痕迹,显示出作画者强烈的恐惧。旁边写着:「爸爸和妈妈吵架。爸爸打妈妈。我害怕。」

我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这本画册,简直是那个家庭悲剧的直观记录。

我快速向后翻,在接近末尾的几页,画面的混乱和恐惧感达到了顶峰。

有一页画的是玄关。一个高大的人影(爸爸)倒在门口的地上,脑袋的位置涂着一大团刺目的鲜红色。旁边站着一个小小的人影(妈妈),手里似乎拿着什么东西(形状同样模糊),她的脸上画着两条蓝色的线(眼泪)。更小的那个人影(妮妮)则躲在客厅的沙发后面,只露出半个头和一只恐惧的眼睛。

画面的上方,玄关天花板的位置,被用深色蜡笔狠狠地、反复地涂抹,几乎要戳破纸面,形成了一个丑陋的、黑暗的窟窿。窟窿里,有红色的东西滴落下来,落在下方倒地人影的头上。

旁边用颤抖的笔迹写着:「红色的雨。爸爸睡着了。妈妈哭了。我们跑了。好黑。冷。」

最后一页,是空白的。只在右下角,有一行极其细微、几乎看不清的铅笔字,笔迹和前面完全不同,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僵硬:

「爸爸在天花板上看着我。」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我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冻结的声音。

爸爸在……天花板上?

我猛地抬头,再次看向玄关的天花板。那片颜色略深、腻子有些松动的区域!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串联起来——邻居讳莫如深的“死人”、“邪乎”;妮妮描述的“爸爸摔倒”、“流了红色的”;画册里记录的争吵、暴力、玄关倒地的身影、红色的雨,以及最后那句……爸爸在天花板上看着我!

那个死于意外的男主人李建明,根本就不是什么简单的意外!他是在争执中,可能被重物击中,或者……他的死亡地点,就在玄关!而且,他的尸体,或者他的“存在”,很可能被藏匿在了……天花板上面!

那偶尔出现的水渍,妮妮望着天花板的无声哭泣,或许都不是因为漏水,而是……

我强忍着胃里的翻腾,再次搬来椅子,站上去,仔细敲击那片颜色异常的腻子。

“咚咚……咚咚……”

声音有些空洞,和其他地方实心的感觉明显不同!后面是空的!

我找到工具箱,取出一把锤子和撬棍。深吸一口气,对着那片区域,用力砸了下去!

“砰!哗啦——”

老旧的腻子层和里面可能存在的石膏板不堪重负,碎裂开来,露出一个黑黢黢的洞口。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陈年灰尘、霉菌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腐败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

我用手电筒照向那个洞口。

光线刺破了黑暗,首先看到的,是交错纵横的木质房梁和布满灰尘、絮状物的隔热棉。然后,在手电光柱的边缘,我看到了——

一只高度腐烂、几乎只剩下白骨,但依稀能看出属于成年男性的手,从隔热棉的缝隙中无力地垂落下来。在手骨下方的木质横梁上,浸染着一大片深褐色的、干涸已久的污渍。

而在那只手骨旁边,静静地躺着一个东西。

一个老式的、金属外壳的、棱角分明的大型手电筒。手电筒的金属头部,同样沾染着深褐色的污渍。

我的心脏骤然收紧。

这就是凶器?这就是导致李建明死亡的原因?

他果然是在这里被杀(或者死于意外争执),然后被仓促藏匿在了天花板隔层里!而他的妻子,妮妮的母亲,带着妮妮逃离了这里。妮妮因为极度的恐惧、或者某种未知的联系,她的“一部分”被永远地留在了这栋房子,与杀害\/导致父亲死亡的凶器,以及父亲被隐藏的尸骸,共同禁锢于此。

所以她才说“出不去”。

所以她才感到“冷”。

所以她在提到爸爸时,是那种茫然又恐惧的状态。

那么,昨晚那强烈的悲伤,是因为这个发卡,触动了她对母亲、对过去温暖生活的记忆,从而更加清晰地感受到了此刻的绝望与禁锢?

我站在椅子上,仰头看着那个黑洞洞的缺口和那只垂落的手骨,浑身冰冷。

这不再仅仅是一次凶宅体验了。

这是一桩被掩盖了多年的命案现场。

而我,成了那个揭开盖子的人。

接下来的时间过得混乱而漫长。

我退到客厅,第一时间报了警。在等待警察到来的间隙,我迅速将妮妮的画册、我记录的本子,以及相关证据收好。

警笛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老旧小区的宁静。穿着制服的警察迅速封锁了现场。当技术人员从天花板隔层里小心翼翼地搬出那具几乎完全白骨化的遗体时,楼道里围观的邻居们发出惊恐的吸气声和窃窃私语。

那位之前劝过我的老太太,站在人群后面,脸色煞白,喃喃道:“造孽啊……果然是……果然是……”

我被带到警局做了详细的笔录,提交了妮妮的画册和我的工作记录。负责案件的警官表情严肃,告诉我他们会立刻联系当年的女主人,也就是妮妮的母亲进行调查,并追查那本突然出现的画册的来源。(后来我才知道,画册是妮妮的一位远方姨妈寄来的,她在整理旧物时发现了它,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按照妮妮母亲多年前留下的模糊地址——也就是我这套房子——寄了过来,希望能“让真相大白”。)

一切处理完毕,回到301门口时,已经是第二天下午。警戒线还没有撤掉,但允许我进去取走个人物品。

房子里的气氛似乎不一样了。那种无处不在的压抑感减轻了许多,但多了一种案件曝光后的、冰冷的空旷。

我默默地收拾着行李,将设备一件件装入箱子。那个草莓发卡,我小心地用纸巾包好,放进了口袋。

夕阳西下,橘红色的光芒透过没有拉窗帘的窗户,洒在客厅的地板上,给冰冷的房间带来一丝短暂的暖意。

我拖着行李箱,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我只住了短短几天,却仿佛经历了一个世纪轮回的地方。然后,我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我的手触碰到门把手的瞬间——

身后,传来一个极其微弱,但异常清晰的声音,不再是直接钻入脑海,而是真真切切地回荡在空气中的,稚嫩嗓音:

“姐姐……”

我猛地回头。

客厅中央,夕阳的光晕里,妮妮站在那里。她的身影比任何一次都要凝实,几乎像一个真正的、有血肉的小女孩。那条洗得发白的裙子似乎也干净了些许。她仰着脸,看着我,那双一直空洞无神的大眼睛里,第一次,映出了窗外夕阳温暖的光点,像是两颗被擦亮的、小小的星辰。

她脸上的表情不再是一片空白,也没有了昨晚那汹涌的悲伤。那是一种……平静的,带着一点点好奇,一点点释然,甚至有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于“微笑”的弧度,出现在她苍白的嘴角。

“谢谢……”她说。声音很轻,像羽毛拂过心尖。

我看着她,也微微笑了一下,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然后,在我的注视下,她的身体从边缘开始,化作点点微小的、金色的光尘,如同被夕阳点燃的萤火,轻盈地、缓慢地向上飘散,最终彻底融化在温暖的光线里,消失不见。

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

只有夕阳的光芒,安静地流淌。

我拉开门,走了出去,反手轻轻带上。楼道里依旧昏暗,但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永远地改变了。

回到公司,我提交了关于河畔花园小区七号楼301室的最终评估报告。在“灵异现象确认”一栏,我打了勾,并在附录里详细记录了妮妮的存在形式、行为模式,以及其与隐藏凶案现场的深刻关联。在“潜在风险评估”一栏,我写道:“根源性执念已伴随真相揭露及遗体发现而消解,能量残留显着降低,目前可判定为低风险。建议结案。”

报告提交上去后,我给自己放了个短假。但那枚草莓发卡,我没有上交,也没有扔掉。它被我放在一个小小的首饰盒里,收在了抽屉深处。

一个月后,我接了一个新的案子。城北一栋据说半夜总有女人哭声的公寓。

晚上,我拖着熟悉的黑色行李箱,再次站在一扇陌生的门前。楼道里的声控灯忽明忽灭。

我用钥匙打开门,一股淡淡的、说不清是灰尘还是别的什么的气味飘了出来。

我迈步进去,反手关上门,将行李箱放在玄关。

房间里很暗,很静。

我深吸一口气,对着空无一人的客厅,用一种平稳的、习惯了某种期待的语调,轻轻开口:

“你好,我是林子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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