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计划正在进行中。
我精心营造的脆弱和平,比纸还薄,而我已准备好迈出下一步。
我的头阵阵作痛。
铁脊堡已成一片废墟,宛如冰雪覆盖的墓地,但我额头那微弱的震颤,以及纹身下跳动的灼热感,证实了计划的成功。
噬信香烛传来的信号混乱不堪,而那些高高在上、傲慢自大的家伙,被彻底误导了。
“上界已经深信不疑,”青蘅那如冬日空气般清脆的声音在我脑海中回响,“丙七区……他们认为局势已得到控制。怨蜡发挥了作用,完全掩盖了映天镜的真实读数。”我微微点了点头。
时间,这就是我争取到的。
而时间就是一种武器。
我转身离开这片废墟,前往临时基地:镇魔殿。
在冥想时,脑海中浮现出黑袍帝君手持断剑的画面。
这与殿中的浮雕如出一辙,其形态仿佛刻在了石头上。
接着,镇魔殿的意志闪烁起来,浮现出三行血红色的文字:英灵殿需献祭。
需是英雄灵魂的长久执念。
不是物品,也不是幻影。
我的脑海中闪过那些牺牲者的面容。
那个被大地吞噬的斥候,那些刀刃染血的獍族战士,还有那个至死忠诚的老瞎子。
每一次牺牲,都是一场痛苦的胜利。
突然,桃枝在我身旁颤抖起来。
她瞪大双眼,鲜血顺着脸颊流下。
她体内的巫神血脉察觉到了气息。
她颤抖着手指,指向墙壁。
在石头中,埋着一块獍族战士的骨头碎片。
就是那个被我改变面容的战士,那个替死鬼。
他最后的想法是不做傀儡,不被遗忘。
这份执念……就是关键。
我毫不犹豫地取出怨蜡油灯。
向来谨慎的青蘅警告道:“主人,你确定吗?吸收獍族战士临终时的记忆,还有他们的恐惧……这可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我冷冷地盯着她。
“我从不害怕看别人死去,尤其是那些为我而死的人。”我心意已决。
油灯点燃了。
接着,记忆如潮水般向我涌来。
那个獍族战士在如人间地狱般的战场上飞奔。
一个戴着青铜面具的守门人挥舞着闪亮的刀刃。
刀刃砍来,寒意刺骨。
一颗头颅滚落,停在了坑边。
接着,老更夫吴三梆满脸悲痛,在那颗被砍下的头颅上画了一个安魂印,然后它就消失了。
那个獍族战士的遗言,如冰冷的风般清晰,在我脑海中回荡:“我不是祭品……我是钥匙!”
一股力量在镇魔殿中涌动。
空气都在震动,“英灵殿”三个字像一只血红的眼睛裂开了。
第一项权限被授予。
我可以召唤一名英灵战仆,一名已故下属的残魂,时限为三天。
我的选择很简单。
那个老瞎子。
他忠诚,还精通古老的咒术,这可能会非常有用。
召唤几乎是瞬间完成的。
一座荒凉的寺庙出现了,接着一个身影凝聚成型,像寒风中的幽灵回声。
是老瞎子。
“少爷……又要打仗了吗?”他沙哑地说道,幽灵般的眼睛模糊不清。
我把从他尸体上取下的断刀递给他。
这次,他不用死了。
“这次,你不用死了。”
在数英里外,在倒塌的堡垒脚下,吴三梆捡起了一块破碎镜子的碎片。
他呼出的白气模糊了他的话语,但我听到了。
“守门人回来了……这次,是来收账的。”
风雪倒卷,将铁脊堡地宫崩塌的尘烟吹散,又迅速用新的白色覆盖了这片毁灭的疮痍。
顾玄立于断壁残垣的最高处,周身罡风凛冽,吹得他玄色衣袍猎猎作响,却吹不散他眉心那道兽首纹路传来的灼热感。
那感觉如同一枚烧红的烙铁,正隔着皮肉,在他颅骨上印下古老的契约。
他指尖轻抚着那根深深插入映天镜残存基座的【噬信香烛】。
烛身上的诡秘符文已经黯淡,那簇曾跳动不休的幽蓝火焰亦已熄灭。
然而,在焦黑的烛芯顶端,一缕比发丝更纤细的扭曲光丝,正顽强地散发着微光,如同一条拥有生命的细蛇,缓缓向下渗透,钻入下方被层层禁制封锁的镇魔殿空间。
“那不是干扰符阵被破解后的反噬,”青蘅的声音在顾玄的识海中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叹,“是你用‘怨蜡’的特殊气息污染了整条信道。上界那些家伙现在接收到的,是丙七区灵脉彻底失控,空间即将崩塌的虚假讯号。”
顾玄的眸光在风雪中显得格外深邃,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这正是他布下的迷魂阵。
一场惊天动地的毁灭,足以让任何监控者相信此地已成废墟,而那被污染的“濒死”信号,则会让高高在上的监视者们做出最利于他的判断——目标区域已无价值,暂缓派遣真身降临,优先处理其他更紧急的事务。
他需要的,正是这段宝贵的时间差。
身形一闪,顾玄已然回到位于地宫深处的临时据点。
镇魔殿内,幽光流转,自成一方天地,将外界的严寒与喧嚣尽数隔绝。
他盘坐于大殿中央那片绘有星辰轨迹的石盘之上,双目紧闭,开始解析方才映天镜破碎前,从上界投来的一瞥中所截获的幻象残片。
识海中,画面反复回放。
那模糊的“黑袍帝君”虚影,在转身的最后一刹那,其肩上扛着一柄狰狞断剑的姿态,竟与殿外墙壁上一幅描绘远古战神的浮雕如出一辙!
这惊人的巧合,仿佛触动了镇魔殿深处的某个古老意志。
嗡——
大殿的地面毫无征兆地轻微震颤起来,前方的虚空中,三行猩红如血的大字凭空浮现,每一个字都散发着浓烈的煞气与威压:
“英灵殿需献祭。”
“非死物,非虚影。”
“唯‘执念未散之英魂’可启。”
镇魔殿的意志,竟在此时第一次主动向他传递了信息!
顾玄缓缓睁开眼,凝视着那三行血字,陷入了沉吟。
执念未散的英魂……他的脑海中,瞬间闪过数张或清晰或模糊的面孔。
那个在隘口死战,为他挡下三支淬毒弩箭的年轻斥候;那个被敌人活捉炼化,临死前仍用獍族语言怒吼着“不屈”的战士;还有……那个在冥河岸边,魂魄即将消散,却毅然自燃魂火,为他照亮最后一段归途的老瞎子……
这些人,皆是因他而死,他们的灵魂碎片,或许就缠绕在他的命运线上,未曾真正离去。
就在此时,一直安静待在角落的小哑女桃枝,身体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
她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猛地转向大殿一侧的墙壁,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急促声响,枯瘦的手指直直地指向深处。
“那里……有人在哭。”她用神念向顾玄传递着断断续续的讯息,声音里充满了恐惧。
桃枝体内稀薄的巫神血脉,让她对怨念与灵魂的波动异常敏感。
此刻,她感应到一股强烈到近乎实质的怨念,其源头,并非来自虚空,而是来自殿墙的夹层之中!
顾玄目光如电,顺着桃枝所指的方向望去。
神念扫过,穿透厚重的石壁,他“看”到了一块被禁制力量挤压变形、尚未被镇魔殿完全炼化吸收的獍尸残骨。
那是一块肩胛骨,上面布满了触目惊心的裂痕与灼烧的痕迹。
顾玄的瞳孔骤然一缩。
他认得这块骨头。
它的主人,正是那位被他亲手剥离血肉、重塑面容,伪装成自己送入地宫核心区域,最终引爆陷阱的“替死鬼”!
这具獍尸,生前本是战场上的一名悍将,被俘后宁死不降,魂魄被强行拘禁于骸骨之内,炼为尸傀。
它最深的执念,并非死亡,而是不甘沦为他人手中的傀儡,更怨恨自己连最后一个被族人呼唤的真名,都已被世人遗忘。
这股不甘与怨恨,强大、纯粹,又充满了不屈的战意,与镇魔殿血字上“执念未散之英魂”的开启条件,完美契合!
没有丝毫犹豫,顾玄掌心一翻,一盏古朴的青铜油灯出现在手中,正是【怨蜡油灯】。
他隔空一抓,那块深陷墙体的獍尸肩胛骨便破壁而出,悬浮于油灯的灯焰之上。
“你要想清楚,”青蘅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一旦点燃它的执念,它残存的记忆将毫无保留地冲击你的识海。它的不甘,它的怨恨,尤其是它临终前最极致的恐惧,都可能成为你的心魔,甚至……吞噬你的神智。”
“我从不怕看别人的死法。”顾玄的回答冷硬如铁,带着一丝桀骜的讥诮,“尤其是替我死过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指尖一弹,一缕幽黑的火焰窜入灯芯。
灯焰骤然由青转赤,血红色的光芒瞬间包裹了那块肩胛骨。
刹那间,一股磅礴的记忆洪流如决堤江水,轰然冲入顾玄的识海!
画面飞速闪过。
他“看”见那具被他改造过的獍尸,在地宫深处的走廊中疯狂奔跑,身后是崩塌的穹顶和追杀的敌人。
紧接着,一道寒光闪过,一名戴着古老铜面的阍者凭空出现,手起刀落。
头颅高高飞起,在空中翻滚。
在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獍尸的视角看到了令顾玄也为之震惊的一幕——它的头颅滚落在石阶下,一个佝偻的身影蹲下身,赫然是铁脊堡那个终日敲梆打更的老更夫,吴三梆!
吴三梆伸出干枯的手指,在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额头上,用一种顾玄看不懂的指法,轻轻画下了一个复杂的符号。
那符号一闪而逝,一股温和的力量瞬间抚平了獍尸魂魄中滔天的怨气。
那是守界人秘传的“安魂印”!
一个惊人的事实浮现在顾玄心中:这具被他当做弃子的獍尸,原来是唯一一个被此地的“守门人”默许进入核心区域的“外来者”!
它并非单纯的炮灰,而是在传递某个至关重要的秘密!
记忆的洪流抵达尽头,在彻底消散之前,那獍的灵魂用尽最后的力量,在顾玄的识海深处发出了一声跨越生死的嘶吼:
“我不是祭品……我是钥匙!”
轰隆——!
整个镇魔殿猛然剧烈震颤,仿佛远古巨兽从沉睡中苏醒。
大殿深处,原本模糊不清的第三区域轮廓,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清晰。
一座镌刻着无数战痕的古朴殿堂缓缓浮现,殿门上方的匾额上,“英灵殿”三个大字龙飞凤舞。
就在此时,那个“英”字中间的一竖,忽然裂开一道细微的缝隙,仿佛一只冰冷的眼瞳,缓缓睁开,漠然地注视着顾玄。
一行冰冷的指令直接烙印进顾玄的灵魂:
“执念确认,献祭生效。解锁第一权限:召引一名已逝属下的残魂,具现为‘英灵战仆’,时限三日。”
顾玄缓缓闭上双眼,识海中那几张为他而死的面孔逐一闪过。
斥候忠勇,但实力稍逊;獍族战士勇猛,但怨气未消,不易掌控。
最终,他的选择定格在了那个佝偻的身影上——在冥河岸边自燃魂火的老瞎子。
他不仅知晓部分早已失传的古老咒术,更重要的是,在那场惨烈的背叛与追杀中,老瞎子是对他唯一一个毫无怨恨,只有纯粹忠诚与守护之心的人。
这样的英魂,才是最可靠的刀刃。
当夜,荒原之上,一座早已荒废的孤庙内。
凛冽的寒风穿过破败的门窗,卷起地上的灰烬。
突然,一缕灰烬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牵引,在神像前凭空凝聚,缓缓勾勒出一个佝偻的人形。
身影凝实,老瞎子缓缓睁开了“眼”。
他的眼眶中没有眼珠,只有两团如鬼火般幽幽跳动的魂火。
他茫然地环顾四周,最后,目光仿佛穿透了无尽空间,落在了虚空中的某一点上。
“少爷……”他干涩的嗓音响起,如同两块砂纸在摩擦,“又要打仗了?”
顾玄的身影并未出现,但一柄从那具獍尸身上缴获的断刀,却凭空出现在老瞎子面前,刀身虽断,煞气犹存。
一道平静而沉稳的声音,跨越空间,直接在他魂魄中响起:“这一次,你不用死了。”
老瞎子咧开嘴,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干枯的手掌握住了刀柄。
下一刻,他的身影化作一道流光,瞬间融入了镇魔殿投下的光影之中,消失不见。
而在千里之外,早已化为一片废墟的铁脊堡。
老更夫吴三梆佝偻着身子,在没过脚踝的积雪中默默行走。
他停下脚步,从一块被炸碎的巨石下,小心翼翼地拾起了半片破碎的映天镜残片。
他将残片举到眼前,对着清冷的月光,镜片中映不出他的脸,只反射着森然的寒芒。
“守门人回来了……”他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喃喃自语,嘴角那抹温和的笑容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浸入骨髓的冰冷。
“这次,是来收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