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缈峰,万籁俱寂。
时间在这里仿佛失去了意义,唯有崖畔的流云和碧潭的微波,在诉说着光阴的流淌。凤临静坐于洞府深处的玉台之上,双眸微阖,气息与整座山峰,乃至更广阔的天地隐隐相合。他像一座亘古存在的冰山,又像一颗悬于九天、漠然俯视尘世的孤星,周身弥漫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与孤高。
在他身前不远处,一盏样式古朴的青铜魂灯静静燃烧。灯盏不过巴掌大小,却雕刻着繁复而神秘的纹路,仿佛蕴含着某种天地至理。灯芯之上,一团混沌色的火焰稳定地跳动着,光芒不算炽亮,却带着一种蓬勃的、坚韧的生命气息,与远处某个存在紧密相连。
这盏魂灯,自星澜正式拜入他门下,于云缈峰留下自身一缕本命气息后,便一直置于此处。凤临从未对星澜提及此灯的存在,于他而言,这或许最初只是一种确保“所有物”状态的基本手段,一种淡漠的、居高临下的掌控。
平日里,他偶尔会瞥一眼这魂灯,看到那稳定燃烧的火焰,便不再关注,继续他的沉寂与思索。那火焰的强弱变化,映照着她修为的进展,心境的起伏,他都了然于心,却很少因此产生波澜。教导她,是责任,是契约,或许,也带着一丝对那万古罕见混沌灵根的好奇。
仅此而已。
他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然而,就在这一刻——
“嗡……”
一声极其细微、仿佛琴弦即将崩断前的哀鸣,突兀地在死寂的洞府中响起。
凤临那双万年不变、淡漠如冰封湖面的金色眼眸,在声音响起的瞬间,猛然睁开!
他的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金色闪电,瞬间聚焦在那盏青铜魂灯之上!
只见那原本稳定燃烧的混沌色火焰,毫无征兆地、剧烈地、疯狂地摇曳起来!像是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又像是暴露在毁灭性的风暴之中,火光忽明忽暗,急剧地闪烁、收缩!原本蓬勃的生命气息,正以一种可怕的速度衰减、溃散!
那火焰明灭不定,每一次黯淡,都仿佛星澜的生命之火在狂风中艰难挣扎,每一次微弱的重新亮起,都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随时可能彻底归于永恒的黑暗!
魂灯摇曳!而且是如此剧烈的、濒临熄灭的摇曳!
这代表着什么,凤临再清楚不过。
代表着她正遭受着远超自身承受极限的、致命的攻击!代表着她已命悬一线,危在旦夕!
一股从未有过的、猛烈到几乎炸裂的情绪,如同沉寂万年的火山,轰然在他冰冷的心湖深处爆发!那不是简单的愤怒,那是一种混合着极致冰寒的震怒,一种被触犯逆鳞的暴戾,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近乎恐慌的悸动!
“咔嚓!”
他身下那座由万年寒玉打造的、坚硬无比的玉台,承受不住那瞬间失控溢出的、哪怕只有一丝的恐怖气息,悄然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整个云缈峰,以凤临的洞府为中心,温度在千分之一刹那间骤降!
不是寻常的寒冷,而是一种仿佛能冻结灵魂、冰封时空的绝对零度!山峰上缭绕的流云瞬间凝固,化作无数细碎的冰晶簌簌落下;碧潭的水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覆盖上厚厚的玄冰,并且不断向下蔓延;山间的灵植、古木,无论品阶,都在这一刻挂上了厚厚的白霜,生机被强行压制!
这股突如其来的、笼罩全峰的极致寒意,瞬间惊动了天衍宗内所有感知敏锐的存在!
主峰大殿内,正在与几位长老商议云雾沼泽历练细节的宗主云隐道人,话语猛地顿住,霍然起身,难以置信地望向云缈峰的方向,脸上写满了惊骇:“这……这是……那位的气息?!发生了何事?为何如此……震怒?”
各峰峰主、潜修的长老,也纷纷从闭关中惊醒,灵识惊疑不定地扫向那仿佛化作绝对冰狱的山峰,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他们能感觉到,那股寒意并非针对他们,但其蕴含的恐怖威压和那毫不掩饰的、毁灭性的怒意,让这些见惯了风浪的宗门巨头,都感到一阵心惊肉跳!
丹峰之上,正在守着丹炉的苏小蛮猛地打了个寒颤,手中的玉扇差点掉进炉火里。
“好……好冷啊!怎么回事?天怎么突然……”她搓着手臂,茫然四顾,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云缈峰……是云缈峰的方向!师叔祖……师叔祖今天好像出去了……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她慌慌张张地就要往外跑,却被闻讯赶来的丹峰峰主,她的奶奶严厉喝止:“站住!不准去!那不是你能掺和的事情!”
剑峰,正在练剑的陆明轩手中长剑一顿,凌厉的剑意被那股无处不在的寒意压得一滞。他望向云缈峰,眉头紧锁,眼中充满了担忧和凝重。“如此异象……星澜师叔祖……”
而此刻,云缈峰洞府内。
凤临已然站起身。
他周身的空间都在微微扭曲、震颤,仿佛无法承受他体内那即将爆发的、足以毁天灭地的力量。那双金色的眼眸中,冰封的平静彻底碎裂,取而代之的是翻涌的混沌与杀意,比星空更深邃,比九幽更寒冷。
他的视线,死死地锁定在那盏明灭不定、灯火已微弱如豆、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熄灭的魂灯之上。
那摇曳的火光,每一次闪烁,都像是一根冰冷的针,狠狠刺入他原本坚不可摧、漠然无情的神魂深处。
他仿佛能看到,在那遥远的、被隔绝的某处,那个总是带着几分倔强、几分灵动,偶尔会因为他一句简短肯定而偷偷雀跃的少女,此刻正浑身浴血,在绝望中挣扎,生命力正飞速流逝。
他想起她初入云缈峰时的忐忑与好奇。
想起她在威压下咬牙坚持、汗如雨下的模样。
想起她在擂台上,以弱胜强后,看向他时那带着隐秘期待的眼神。
想起她捧着云缕衣,得知有凝液丹时,那强装镇定却掩不住欣喜的细微表情……
那些他原本以为无关紧要、如同浮光掠影般的画面,此刻却无比清晰地浮现,每一个细节都带着灼人的温度,与他此刻心中的冰冷杀意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一直以为,她于他,不过是一枚有趣的棋子,一个需要履行的契约,一个或许能带来些许变数的观察对象。
可直到此刻,直到这盏代表她生命的魂灯即将熄灭的瞬间,他才猛然惊觉——
不知从何时起,那缕混沌色的火焰,已经不仅仅是一缕气息,一个标记。
它已然在他这片万古冰原般的心湖中,投下了一抹无法忽视的、带着温度的影子。
他看着那摇曳的、微弱的火光,一种名为“失去”的恐惧,如同毒藤般悄然缠绕上他的心脏,虽细微,却真实存在。
“谁——敢——动——她?!”
冰冷的、仿佛从齿缝间挤出来的声音,带着湮灭星辰的恐怖意志,在洞府中低沉地回荡。每一个字落下,空间的寒意便加重一分,云缈峰的冰封范围便扩大一圈!
他没有丝毫犹豫。
什么宗门规矩,什么隐匿身份,什么可能引来的关注……在这一刻,全都失去了意义!
他抬起手,五指微张,对着身前那一片稳固的空间,看似随意地,向两侧一撕!
“嗤啦——!”
一声仿佛布帛被强行撕裂的、令人牙酸的巨响,悍然爆发!
一道巨大的、边缘闪烁着混乱空间乱流的漆黑裂缝,如同狰狞的伤疤,被他以最蛮横、最霸道的方式,凭空撕裂开来!裂缝之后,是光怪陆离、充满毁灭性能量的虚无空间!
透过那扭曲的裂缝,他似乎能隐约感知到那一丝微弱的、源自暗银戒指的、独属于他的气息标记所在的方向!
没有丝毫迟疑,凤临一步踏出,白衣身影瞬间被那狂暴的空间裂缝吞噬!
在他身影消失的刹那,那盏青铜魂灯上,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混沌火焰,猛地再次剧烈摇曳了一下,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燃料,灯芯顶端,那一点微光,终于……彻底黯淡了下去。
洞府内,陷入了死一般的黑暗与冰冷。
唯有那尚未完全闭合的空间裂缝,发出不甘的嘶鸣,诉说着方才那石破天惊的一幕。
云缈峰的异象缓缓平息,温度开始回升,但那股残留的、源自灵魂层面的恐怖威压,却久久笼罩在每一个感知到它的天衍宗修士心头,让他们心有余悸,惶惶不安。
所有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们都知道,那位神秘莫测的云缈峰主人,动了真怒。
而能让他如此震怒的缘由,似乎只有一个——
那位刚刚缔造了传奇的星澜师叔祖,出事了!
并且,是生死攸关的大事!
苏小蛮瘫坐在地上,望着云缈峰的方向,泪水无声地滑落。陆明轩握紧了手中的剑,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宗主云隐道人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立刻下令:“查!立刻去查星澜师侄今日去向!快!”
整个天衍宗,因凤临一怒,风云变色。
而此刻,那片被血色阵法笼罩的绝杀之地中,死亡,已经扼住了星澜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