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与之前的黑暗、粘稠、死寂、挤压、冰冷截然不同的、极致的、近乎永恒的“静”。
不是无声，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仿佛连“声音”这个概念本身都被包容、被抚平、被消融的“静”。没有波涛，没有心跳，没有呼吸，没有外界那些深海怪物轰击水幕传来的、令人神魂欲裂的沉闷轰鸣，那声音还在，但传入这片无水空间时，仿佛被一层无形的、温柔的、浩瀚的薄膜过滤、缓冲，变得遥远、模糊，像是隔着厚厚的水层在听岸上的喧嚣，只剩下一些模糊的、规律的、令人心安的震动，如同大地深处沉睡巨兽的呼吸。
空气清新得不像话，带着一股子山间清泉刚刚涌出地表时的、微甜的凉意，混合着雨后泥土的芬芳，以及一丝……无法形容的、仿佛能洗净灵魂所有尘埃与疲惫的纯净气息。每一次呼吸，那浓郁到几乎化为液态的、精纯温和的水灵之气，便如同最温柔的清泉，顺着鼻腔、气管，流入肺腑，然后迅速渗透进每一寸干涸灼痛的经脉，每一块濒临崩溃的血肉，每一个疲惫欲死的神魂细胞。那感觉，像是跋涉了万里的沙漠旅人，终于一头扎进了无边无际的、清澈见底、还带着丝丝甜意的甘泉，每一个毛孔都在欢呼，在呻吟，在贪婪地吮吸着这救命的琼浆。
凌云躺在那泛着淡淡蔚蓝光泽、如同最上等暖玉般温润的地面上，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寒冷或恐惧，而是一种过度透支后、被极致能量瞬间灌注的、混合了舒适与轻微刺痛的本能反应。眉心那枚九叶印记虽然黯淡，却依旧微微散发着温热的余韵，仿佛在确认刚才与水道种本源的共鸣与沟通并非幻觉。混沌元婴萎靡地盘坐着，但不再有崩散的迹象，反而在一呼一吸间，缓慢而坚定地吸收着周围温和的水灵之气，修补着自身。乙木幼苗耷拉着叶片，那第四片蔚蓝嫩叶更是蔫蔫的，但它扎根的丹田土壤，混沌元婴底座此刻正被源源不断的水灵之气滋润，重新焕发出微弱的生机。
痛，依旧遍布全身，尤其是经脉，之前强行吞噬炼化海水能量带来的创伤，如同被无数细小的冰刀反复刮擦后又泡进了盐水，火辣辣地疼。骨头像是散了架，又被强行拼接起来，每一处关节都酸涩滞重。神魂传来阵阵针扎般的刺痛与空虚感，那是过度消耗神识与意志的后遗症。
但，活着。真切地活着。而且，水道种就在眼前，触手可及。
他挣扎着，用手肘撑地，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将自己的上半身，从温润的“地面”上，支了起来。这个简单的动作，让他眼前阵阵发黑，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沿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蓝玉般的地面上，瞬间被吸收，不留一丝痕迹。他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贪婪地吞噬着空气中浓郁的生命气息，努力平复着翻腾的气血和刺痛的神魂。
目光，第一时间投向那悬浮在空间正中央、距离他不过三丈之遥的蔚蓝“水滴”。
它依旧静静地悬浮在那里，缓缓旋转，散发着那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纯净到极致的蔚蓝光芒。此刻近在咫尺，看得更加真切。那光芒并不刺眼，反而柔和得如同月光，内部仿佛有无数个微小的、自成天地的“水世界”在生生灭灭，演化着江河湖海、云雾雨雪、冰霜露水的一切形态，甚至隐隐有潮汐涨落、大洋环流的宏大轨迹。它明明只是拳头大小，却给人一种无边无际、包容天地的浩瀚感。仅仅是注视着它，凌云的意识就仿佛被一股温和而强大的力量牵引、抚慰，所有的剧痛、疲惫、恐惧、乃至对蚀灵族的刻骨仇恨、对救母的焦灼急切，都仿佛被一层温柔的、清凉的水流轻轻拂过，沉淀下来，虽然并未消失，却不再那么尖锐、那么灼人，而是化作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冰冷的动力，沉在心底。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老子的箴言在心间无声流淌，此刻有了前所未有的体悟。这水道种散发的气息，不正是“上善”的体现么？柔和，包容，滋养万物，却又蕴含着能穿石、能覆舟、能冰冻天地的至强力量。它在此不知多少万年，浸润、或者说“制造”了外面那片恐怖的玄冥死海，既是生机的源头，也是死寂的温床，正如水之两面，生与死，柔与刚，净与浊，完美地融于一体。
“凌老大！你、你怎么样？”石昊粗重沙哑、带着关切与后怕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他也挣扎着坐了起来，古铜色的脸庞上恢复了一丝血色，但身上那些被海水腐蚀和怪物死气擦伤的痕迹依旧狰狞，有些深可见骨的伤口虽然不再流血，却翻卷着，露出里面暗红色的新生肉芽，看着就疼。他活动了一下肩膀，骨骼发出“咔吧”的轻响，疼得他龇牙咧嘴，但眼中却燃烧着劫后余生的兴奋与对那蔚蓝“水滴”的好奇。“他娘的……总算缓过一口气了……这鬼地方，外面要人命，里面倒是舒服得跟泡温泉似的……那玩意，就是水道种？看着……真他娘的好看……”
叶清雪已经站起了身，虽然身形还有些微晃，但已然恢复了清冷如雪的姿态。她正用一块干净的布巾，小心地擦拭着星辰古剑剑身上的污迹和水渍。古剑上的裂纹似乎在这精纯水灵之气的浸润下，弥合的速度加快了一丝，剑身重新泛起清冷的星辉。她抬眸，清冷的眸光扫过凌云，在他苍白的脸色和眉心黯淡的印记上停留一瞬，微微颔首，算是确认他无性命之忧，然后也看向了水道种，眼中闪过一丝罕见的、如同欣赏绝世名剑般的专注与赞叹。“水之真意，至柔至刚，包容万象。此物，乃天地造化之瑰宝。”她的声音比平时更轻，似乎怕惊扰了那份宁静。
“呜……好冷……又好舒服……”苏小蛮在影七用阴影勉强凝聚成的“垫子”上动了动，发出小猫似的呻吟，缓缓睁开了眼睛。她的小脸依旧惨白，嘴唇没什么血色，但那双大眼睛里重新有了焦距，虽然还残留着浓浓的恐惧与后怕。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却浑身无力，只能勉强侧过头，看向那蔚蓝的光芒，眼中顿时充满了惊叹与迷醉：“好、好漂亮……像……像最干净的蓝宝石，还在动……”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触摸那光芒，又怯怯地缩了回来，抱紧了怀里用布包着的罗盘碎片。
影七的影子淡薄依旧，如同风中残烛，但并未消散。他无声地汇聚在苏小蛮身边，阴影微微波动，传递出一丝“安好、警戒”的意念。他似乎在借助这里精纯温和的水灵之气，缓慢地调理着自身几乎溃散的阴影本源，那阴寒死意带来的侵蚀，似乎被这里的气息中和、缓解了一些。
凌云将同伴的状态看在眼里，心中稍安。他深吸一口气，强撑着站起身，脚步还有些虚浮，但眼神已然恢复了往日的冷静与锐利，只是深处多了一丝对“水”之道的感悟所带来的温润。
“时间紧迫。”他开口，声音依旧嘶哑，但不再虚弱，“外界攻击未停，这水幕屏障虽强，但不知能支撑多久。我们必须尽快炼化水道种，恢复力量，找到离开之法。”
“炼化？”石昊挠了挠头，看着那看似柔和无害、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至高气息的蔚蓝“水滴”，瓮声道：“凌老大，这玩意……看着好说话，刚才还给咱们开了门，但真要炼化它……恐怕不容易吧？俺感觉它里面蕴含的力量，比外面整个黑海加起来还恐怖……”
叶清雪收剑入鞘，走到凌云身侧，清冷道：“道种有灵，既已认可，当有炼化之法。然，其中必有考验，或凶险异常。”她看向凌云，“你身具混沌，又得木道种，与水有相生之谊，或为关键。”
苏小蛮也小声附和：“嗯……水能生木，凌大哥的乙木小树苗，刚才好像很喜欢它……”
凌云点头，目光重新落回水道种上。乙木幼苗传来的渴望与亲近之意，越来越清晰。他缓缓抬起右手，伸向那枚缓缓旋转的蔚蓝“水滴”，同时，将心神沉入丹田，沟通混沌元婴与乙木幼苗。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柔和光芒的瞬间！
“嗡……”
蔚蓝“水滴”轻轻一震。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如同水波般的意念，直接荡漾开来，笼罩了整个无水空间，也笼罩了五人。这意念并非攻击，而是一种宣告，一种引导。
“水道真种，泽被苍生，亦涤荡邪祟。”
“得入此间，示尔诚心，可受传承。”
“炼化有三关：一曰‘纳’，体悟水之形，包容吸纳，淬炼己身；二曰‘融’，明悟水之性，刚柔并济，道法相融；三曰‘化’，洞察水之本，上善若水，道心通明。”
“过，则得水道真谛，掌水行本源。”
“败，则身魂同化，归于此间静水。”
“后来者……可愿受此考验？”
苍老、温和、却又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直接在每个人识海响起，并非之前的建木之灵长青子，而是这水道种自身蕴含的、历经万古岁月沉淀下的传承意志。
“我愿意。”凌云毫不犹豫，沉声回应。他的目光坚定，没有一丝动摇。到了这一步，已无退路，更何况，这本就是他所求。
“善。”
随着那一声“善”字落下，悬浮的蔚蓝“水滴”骤然光芒大放！
不再是柔和的蔚蓝，而是爆发出璀璨到极致的、仿佛能照亮诸天万界一切水域的蓝色神光！光芒瞬间充斥了整个无水空间，将五人彻底淹没！
“第一关，‘纳’！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凌云只觉眼前一花，并非失去意识，而是被强行拉入了一个奇异的、仿佛由纯粹“水”之法则构成的精神世界。
“轰！”
没有声音，但一股浩瀚到无法想象、精纯到无法形容的、混合了万千种“水”之意境的洪流，如同开闸的星河，朝着他的神魂、他的肉身、他的混沌元婴、他的乙木幼苗，疯狂冲击而来！
他“看”到了无边无际、怒涛汹涌的狂暴大海，巨浪如山，要将他拍成齑粉；感受到了极地深处、冻结灵魂的万载玄冰，寒意刺骨，要将他永恒冰封；体会到了地下暗流、无孔不入的阴柔侵蚀，消磨意志，要将他同化瓦解；领略了九天之上、净化一切的甘霖天露，洗涤身心，却也考验着本质的纯粹；更有一丝丝仿佛来自世界源头、开天辟地之初的“原初之水”的意境，沉重、古老、蕴含着创造与毁灭的至高伟力。
这些意境，并非虚幻，而是以纯粹法则信息与能量的方式，疯狂涌入他的身体！他要做的，就是“纳”——以自身为容器，强行承受、吸收、理解这海量的、属性各异、甚至互相冲突的“水”之信息与能量！
“呃啊！”
难以言喻的痛苦，瞬间席卷全身！那不是肉体的痛，而是法则层面的冲击与碰撞！他的经脉仿佛要被无数道不同性质的水流生生撑爆、撕裂、冻结、又冲刷！混沌元婴剧烈震颤，灰蒙蒙的光芒疯狂闪烁，试图消化、镇压这恐怖的法则洪流，但信息量太大，属性太杂，一时间竟有被冲垮的趋势！乙木幼苗更是被冲击得东倒西歪，翠绿的叶片光芒明灭不定，那第四片蔚蓝嫩叶更是疯狂摇曳，既是渴望，也带着恐惧。
更可怕的是神魂冲击。那无数的画面、意境、感悟，如同最狂暴的潮水，冲击着他的识海，要将他原本的记忆、认知、道心，全部冲垮、淹没、重塑！一旦承受不住，他的意识就会彻底消散，被这无尽的水之法则同化，成为这水道种传承信息流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也就是所谓的“身魂同化，归于此间静水”。
“混沌……吞噬！给我镇！给我炼！”凌云在心中发出野兽般的嘶吼，七窍之中，再次渗出淡金色的血丝，混合着蔚蓝的水汽。他将混沌吞天诀运转到前所未有的极限，不再区分，不再选择，将涌入的所有“水”之信息与能量，尽数纳入混沌熔炉！混沌元婴七碑齐震，疯狂旋转，如同七座磨灭诸天的大磨盘，将狂暴的怒涛、刺骨的玄冰、阴柔的暗流、纯净的甘霖、古老的原初之水……统统碾碎、分解、还原成最本源的“水”之法则碎片与能量，然后强行吸收、融合！
这是一个无比粗暴、无比痛苦、却也最为契合他混沌吞噬之道的方法！不追求瞬间理解所有，而是先“吞”下去，强行容纳，以混沌包容万物的特性，强行镇压、统合！至于消化、理解，可以慢慢来！
乙木幼苗也在疯狂吸收着那些被混沌初步炼化、变得相对温和的水灵之气与法则碎片，尤其是对“生长”、“滋养”、“流动”相关的水之意境，吸收得最快。它的第四片蔚蓝嫩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饱满、凝实，叶片上的脉络清晰如同江河图，甚至开始隐隐散发出淡淡的潮汐之声。它的主干和另外三片叶子，也蒙上了一层温润的水光，显得更加生机勃勃。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一瞬，也许万年。那恐怖的法则信息洪流，终于开始减弱、平息。
凌云的意识，几乎要溃散，但又顽强地重新凝聚。混沌元婴光芒黯淡，布满裂痕，却比之前更加凝实、厚重，仿佛经历了一次生死淬炼，元婴表面，开始隐隐浮现出极其淡薄、模糊的水波纹路。乙木幼苗精神了许多，第四片蔚蓝嫩叶完全舒展，散发出柔和而坚韧的蓝色光晕，与另外三片叶子交相辉映。他的肉身，也在这次狂暴的“纳”之冲击中，被反复淬炼，虽然剧痛未消，但强度和对水属性攻击的抵抗能力，明显提升了一个档次。更重要的是，他对“水”的认知，从之前的一鳞半爪，变成了一个虽然庞杂混乱、却初步成形的模糊框架。
“第一关，‘纳’，过。”
那温和威严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混沌为基，强行容纳，虽显粗粝，却契合大道至简。然，容纳非融合，杂乱无章，终是隐患。”
“第二关，‘融’！水利万物，道法自然！”
声音未落，周围景象再变。
那狂暴混杂的法则洪流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内敛、却更加深邃的考验。
凌云的意识，仿佛被投入了一片“平静”的、无边无际的“水域”。这“水域”并非真实的水，而是由无数种“水”之法则感悟、以及他自身所修的其他法则——尤其是金之锋锐、木之生机、混沌之包容演化——共同构成的一片“道法之海”。
在这里，他之前强行“纳”入体内的、各种杂乱甚至冲突的水之法则碎片，开始不受控制地相互碰撞、排斥、冲突，如同水中投入了不相容的油、盐、沙、火。锐利如剑的“金”行法则，与至柔的“水”产生割裂；生机勃勃的“木”行法则，与死寂阴寒的“水”意互相侵蚀；而他自身的混沌核心，虽然包容，却也因为强行容纳了太多杂乱信息，而显得有些“滞涩”、“浑浊”。
他需要做的，是“融”引导、调和、梳理这些杂乱冲突的法则碎片，让它们与自己原本的修为、道基，水乳交融，和谐统一，形成一个稳定而强大的全新体系。让金生水，让水润木，让混沌统御一切，演化出水之万象。
这比第一关的“纳”更加艰难，更需要悟性、耐心与对大道本质的深刻理解。不再是蛮力吞噬，而是精细的调和与构建。
凌云屏息凝神，将全部心神沉入这片“道法之海”。他不再强行镇压，而是如同一个最高明的匠师，开始小心翼翼地引导、梳理。
以混沌元婴为核心，以《混沌道经》中对大道演化、相生相克的感悟为指导。他将那锐利的“金”意，缓缓引导，与“水”之“至刚”一面结合，领悟“抽刀断水水更流”的坚韧，也明悟“水滴石穿”的持久锋锐。将勃勃的“木”之生机，与“水”之滋养、流动特性结合，体悟“润物细无声”的造化，也理解“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生灭循环。将各种冲突的水之法则碎片，狂暴与平静，阴寒与温和，污浊与纯净，在混沌的包容与演化下，寻找平衡点，理解它们本就是“水”之一体两面，缺一不可。
乙木幼苗成了最好的“调和剂”与“试验田”。水灵之气滋养它，它反哺的生机又让水意更加灵动鲜活。金之锋锐被水柔化，水之至刚因金而显。混沌之力如同无形的大手，梳理着一切，让混乱渐归有序。
这是一个缓慢而奇妙的过程。痛苦减轻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豁然开朗的明悟与修为稳步提升的充实感。混沌元婴表面的水波纹路越来越清晰，甚至与原本的暗金纹路、翠绿纹路开始交织、融合。乙木幼苗的第五片嫩叶，一片呈现出淡淡土黄色、边缘带着金属光泽的叶片雏形，竟然也开始悄然萌发！那是“土”与“金”的法则，在水木相生、混沌统御下，被提前引动了一丝征兆！
他对自身力量的掌控，对法则的理解运用，达到了一个全新的层次。化神大圆满的修为彻底稳固，并且开始向着那个玄之又玄的、隔着一层膜的境界炼虚，缓缓迈进！
“第二关，‘融’，过。”那声音再次响起，赞许之意更浓。“混沌为枢，五行初调，道基渐厚。然，明理易，践行难，道心不固，终是镜花水月。”
“第三关，‘化’！上善若水，道心通明！”
最后的考验，降临。
没有狂暴的能量，没有复杂的法则冲突。只有一片绝对的、虚无的、仿佛回归了“水”之诞生之前的“静”。
在这片“静”中，凌云感觉自己的意识被无限放大，又无限缩小。他仿佛化身为一滴水，体验着从云中凝结、落下、汇入溪流、奔入江河、涌入大海、蒸发升腾、又再次凝结的……永恒循环。他体会着水的“不争”处下，包容，利万物；也感受着水的“至争”洪流滔天，冰封万里，海啸灭世。
然后，一幕幕画面，开始在这片“静”中浮现。
是他过往的经历。丹田被碎时的绝望与屈辱，获得系统时的狂喜与野心，斩杀仇敌时的快意与冰冷，见到母亲血书时的撕心裂肺与滔天恨意，面对蚀灵长老时的恐惧与决绝……这些强烈的、属于“凌云”的情感与记忆，如同水中的倒影，清晰地呈现出来。
同时，还有无数陌生的、仿佛来自水道种漫长岁月中见证过的片段：远古大能翻江倒海的豪情，痴情女子投水殉情的决绝，溺水者最后的挣扎与绝望，江河哺育万物的宁静，洪水吞噬一切的狂暴……无数与“水”相关的悲欢离合、生死轮回、创造与毁灭，如同走马灯般闪过。
最后，所有的画面、情感、记忆，开始扭曲、混合、发酵，形成一股强大的、直指道心的拷问之力：
你的道，是什么？是复仇？是救母？是追求力量？是守护同伴？还是……其他？
若复仇是道，仇恨如火，焚人焚己，与水之“不争”“处下”相悖，如何能真正领悟上善若水？
若救母是道，执念如锁，困心困神，与水之“灵动”“无常”相左，如何能得水之真谛？
若力量是道，贪婪如壑，永无止境，与水之“知足”“润物”相违，如何能承水之本源？
若守护是道，背负如山，步履维艰，与水之“至柔”“不争”相异，如何能化水之万形？
你的混沌吞噬之道，吞噬万物，霸道绝伦，与水之“柔”“善”“不争”，似乎更是背道而驰！你，如何“化”？如何将水之真意，真正融入你的道心，而非仅仅作为力量工具？
拷问如同最冰冷的潮水，一次次冲击着凌云的道心壁垒。他看到了自己内心最深处的东西，那混合了无尽恨意、执念、渴望、贪婪、守护、不甘的复杂内核。这些，似乎都与“上善若水”的意境格格不入。
难道，为了契合水道种，他要放弃仇恨？淡化救母的执念？收敛对力量的渴望？不！绝不！
“道法自然……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老子的箴言再次回响，但这一次，凌云有了不同的理解。
不争，非不进取，而是不逞强，不执着于形式，不固守成见。水无常形，随圆就方，遇山绕行，遇壑则盈。我的道，为何一定要是固定的、僵硬的“复仇之道”“救母之道”“力量之道”或“守护之道”？
我的道，是“我”之道！是凌云之道！是包含了我所有经历、情感、欲望、执念、守护之心的，独一无二的混沌吞噬之道！
仇恨如火？我便以水之“柔”与“智”驾驭这怒火，让它焚尽该焚之人，而非烧灼自身！执念如锁？我便以水之“灵动”与“渗透”化解这枷锁，让它成为前进的动力，而非困住脚步的镣铐！力量如壑？我便以水之“浩瀚”与“包容”填充这沟壑，吞噬该吞之物，壮大己身，泽被该护之人！吞噬霸道？混沌本就包容万象，演化万法！吞噬是手段，是过程，而非终点！我以混沌吞噬万物，亦可演化万物，滋养万物！正如水，可滋养生命，亦可掀起狂涛，一切，存乎一心，应乎其时！
上善若水，非是让我变成水，而是让我领悟水之“德”，水之“性”，水之“道”，将其精髓，化入我独有的、属于凌云的混沌吞噬大道之中！让我的道，既有混沌的包容与霸道，也有金的锋锐，木的生机，水的柔韧与智慧，土的厚重，火的炽烈……未来，还将容纳更多！
我不是要变成水，我是要成为……容纳百川、演化万象的……混沌之海！
“轰！”
仿佛一道惊雷，劈开了混沌，也劈开了道心的迷障！所有拷问，所有矛盾，所有困惑，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不是强行镇压，不是妥协退让，而是真正的理解、包容、超越与融合！
他的道心，从未如此刻般通透明澈，坚定无比！对“水”的理解，对自身“道”的认知，达到了一个全新的、圆融无碍的层次！眉心那枚九叶印记，在这一刻，自动浮现，光芒大放，不再是翠绿，也不再是混沌灰蒙，而是呈现出一种深邃的、包容万象的蔚蓝，其中又隐隐有金、木、灰等光泽流转，玄奥无比！混沌元婴更是宝相庄严，第七、八、九、十道碑影彻底稳固，第十一道代表“化”的碑影虚影，瞬间清晰了大半！乙木幼苗的第五片土金嫩叶，也骤然舒展，五片叶子交相辉映，形成一个微小而稳固的五行循环雏形！
“第三关，‘化’，过。”
那温和威严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欣慰与释然，最后一次响起。
“道心通明，本心惟坚。以混沌纳百川，以己心化万水。善！大善！”
“水道真种，予尔执掌。望尔……善用此力，泽被该泽，涤荡该荡。”
随着话音落下，那悬浮的、散发着璀璨蔚蓝光芒的“水滴”，骤然向内一缩，化作一道流光，不再有任何阻碍，瞬间没入了凌云的眉心，与那枚变幻了颜色的九叶印记，彻底融合！
“嗡！”
无法形容的、浩瀚精纯到极致的、仿佛诸天万界一切水源本源的磅礴力量，伴随着完整的、直达大道的“水”之法则传承，如同宇宙初开的第一场甘霖，轰然注入凌云的四肢百骸、丹田识海！
修为的壁垒，在如此恐怖的本源灌注下，如同纸糊般，轰然破碎！
炼虚之境，水到渠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