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工商局和税务局的车,几乎是逃也似地卷起一阵烟尘,消失在工业园的尽头。
周围的工人们爆发出经久不息的掌声和欢呼声,他们看着陈默,眼神里充满了最朴素的敬佩和信赖。这个年轻的领导,真的能为他们撑腰。
“行了行了,都散了,回去开工!”秦雪恢复了女强人的姿态,三言两语将人群疏散,随即转身,一双美眸定定地看着陈默,里面的光彩比刚才的太阳还要灼热。
“县长真的要来?”她走到陈默身边,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确定。
“刚才不是,现在是了。”陈默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小张那通电话打完,县长就算本来没这个打算,现在也必须得来。不然,就是他这个县长,在给下面的人释放错误的信号。”
秦雪冰雪聪明,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关窍。陈默这是阳谋,是借势,他硬生生把一个不存在的“视察”,变成了既定事实,逼着县长为他站台。这一手,比当场跟那两个科长吵得天翻地覆要高明一百倍。
“赵立德那边……”秦雪的眉头又蹙了起来,她担心这只是个开始。
“老狗被踩了尾巴,要么夹着尾巴躲起来,要么就会更疯狂地咬人。”陈默看着镇政府的方向,眼神幽深,“他选了后者。不过,他想掀我的桌子,也得看我同不同意。”
他没有再多说,安抚了秦雪几句,让她安心准备迎接县长的视察,自己则驱车返回了镇政府。
赵立德这一刀,看似砍向秦雪,实则是对他陈默的全面宣战。陈默很清楚,如果自己顺着这条线跟赵立德斗下去,就会陷入无休止的扯皮和攻防战中。刘镇长乐见其成,而他自己,则会被牢牢地拖在赵立德熟悉的领域里,被这个老油条用几十年的经验活活耗死。
所以,不能跟着他的节奏走。
你要战,我便战。但战场,得由我来选。
回到办公室,陈默没有去找任何人,而是把自己关了起来,让党政办的小李把过去三年,所有关于“扶贫开发”的档案,全部搬了过来。特别是王建军主管时期,关于养殖业扶持的项目卷宗。
小李看着堆了半张桌子的档案,一脸不解,但还是照办了。
陈默一头扎进了故纸堆里。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在他专注的侧脸上投下一片光影。他一页一页地翻阅着,脑海中的人情账本无声地运转,将那些冰冷的文字和数字,与一张张或贪婪、或麻木、或恐惧的脸孔,一一对应。
一下午的时间,他几乎没动地方。直到夕阳西下,他的手指才在一份文件上停了下来。
这是一份关于“良种猪崽下乡”项目的验收报告。报告写得天花乱坠,称镇里成功引进了三百头“丹麦长白”优良种猪,以补贴的形式分发给了六十户贫困户,预计每户年增收可达万元以上。报告的最后,附着一张张照片,照片上,王建军和镇里的干部,笑容满面地将一头头看起来确实很漂亮的白色猪崽,交到满脸感激的农户手中。
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完美。
但陈默的目光,却落在了报告附件的一张采购发票上。发票的抬头,是“红星良种猪繁育场”,采购单价,每头猪崽三千二百元。
陈默的嘴角,露出一丝冰冷的笑意。他记得很清楚,孙农说过,青石镇本地的土猪崽,一头最多三百块。十倍的差价,这里面的油水,足以让任何人疯狂。
第二天一早,陈默没有通知任何人,开着那辆破普桑,独自一人,朝着青石镇最偏远、最贫困的村子——烂泥沟村驶去。
烂泥沟村,人如其名,坐落在群山的最深处,一条泥泞的土路是唯一的进出通道。车子开到村口就再也进不去了,陈默只好下车,步行往里走。
村子不大,稀稀拉拉的几十户人家,大多是黄泥夯成的土坯房,看起来摇摇欲坠。村里静悄悄的,只有几只土狗懒洋洋地趴在路边,有气无力地吠了两声。
陈-默按照扶贫档案上的名单,找到了其中一户叫“王老四”的贫困户。
院门是两扇破木板虚掩着,陈默推门进去,一股刺鼻的骚臭味混合着霉味扑面而来。院子角落里,一个简陋的猪圈里,两头黑不溜秋的猪正在哼哧哼哧地抢着食槽里稀得像清水的猪食。
一个五十多岁、满脸皱纹刻得像核桃皮一样的男人,正蹲在猪圈旁,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愁眉苦脸。
“老乡,你好。”陈默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善。
男人警惕地抬起头,看到陈默这个穿着干净的陌生人,眼神里充满了戒备和畏缩。“你……你找谁?”
“我叫陈默,是镇里新来的镇长助理,下来看看大家。”陈默自我介绍道,“您就是王老四,王大哥吧?”
一听是镇里的“官”,王老四更紧张了,连忙站起来,在满是污渍的裤子上使劲搓着手,局促不安。“是……是俺。领导,您……您来有啥事?”
“没事,就是随便转转,了解一下情况。”陈默指了指猪圈,“大哥,这就是去年镇里发的扶贫猪吧?长得……挺壮实啊。”
听到“扶贫猪”三个字,王老四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像是被人当面揭了伤疤。他嘴唇哆嗦了半天,最后只是低下头,闷闷地“嗯”了一声。
陈默看着那两头猪,再对比了一下档案照片上那些通体雪白的“丹麦长白”,心中已经有了答案。这两头,分明就是最常见的本地土猪,而且瘦骨嶙峋,毛色暗淡,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大哥,我是管农业的,对养猪也懂一点。”陈默蹲了下来,与王老四平视,“这猪,好像不是长白猪吧?”
王老四浑身一颤,猛地抬起头,惊恐地看着陈默,连连摆手:“是!是长白猪!领导给的就是这个!长得好,吃得也多!”
他那副欲盖弥彰的惊慌模样,让陈默心里一阵发堵。
陈默的脑海里,人情账本上,王老四头顶的数值是【人情值:0】,但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对青石镇政府,潜在仇怨值:300(敢怒不敢言)】。
“大哥,你别怕。”陈默的声音放得更柔了,“我今天来,不是来检查工作的,就是想听听你们的实话。你们日子过得好不好,上面的报告写得再漂亮都没用,得你们自己说出来才算。你要是信得过我,就跟我说说,这猪,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老四看着陈默真诚的眼睛,嘴唇又开始哆嗦。他眼圈一红,积压了一年多的委屈和愤怒,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领导……俺……俺对不起你啊!”王老四“噗通”一声,竟然要给陈默跪下。
陈默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扶住。“大哥,你这是干什么!有话好好说!”
王老四再也忍不住,一个五十多岁的汉子,蹲在地上,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起来。
“俺不是人!俺撒谎了!这不是什么长白猪,这就是咱本地的黑猪啊!发下来的那天,看着是白的,水灵灵的,可谁知道养了不到一个月,就接二连三地生病,请了兽医来看,说是水土不服,根本养不活!五户人家,十五头猪,不到两个月,死得就剩三头了!”
“后来呢?”陈默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后来……后来送猪那个人又来了,他说看我们可怜,帮我们把剩下的三头白猪,换成了六头本地的黑猪崽,让我们好好养,还说这事不让我们跟外人说,不然……不然俺们家娃的低保就没了……”王老四哭得泣不成声,“俺们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哪敢跟当官的犟啊……只能认了……”
陈默的拳头,在身侧死死地攥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十倍的差价,换来的不是脱贫致富的希望,而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他们不仅贪墨了国家的扶贫款,还要把这些被侮辱、被损害的农民,变成他们罪行的“同谋”和“见证人”。
何其歹毒!
“送猪的人,叫什么名字,你还记得吗?”陈默的声音已经冷得像冰。
“记不得了……俺们也不敢问。”王老四摇了摇头,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跑回屋里,翻箱倒柜地找了半天,拿出了一张被熏得焦黄的纸片,递给陈默。
“领导,这是当时他给俺们的,说是什么……凭证。”
陈默接过来,那是一张劣质纸张打印的“领用单”,上面的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但在“经手人”那一栏,龙飞凤舞地签着一个名字。
虽然潦草,但陈默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王富贵。
这个名字,陈默在镇里的企业名录上见过。红星良种猪繁育场的老板,正是这个王富贵。
而他的另一个身份,是前副镇长王建军的小舅子。
陈默将那张薄薄的领用单,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口袋。这张纸,就是打响这场战争的第一颗子弹。
他站起身,拍了拍王老四的肩膀,郑重地说道:“大哥,你放心。这件事,我管定了。死掉的猪,亏掉的钱,还有你们受的委屈,我保证,会有人给你们一个说法。从今天起,谁要是再敢拿你家娃的低保威胁你,你直接来镇政府找我。”
说完,他转身离开,留下王老四呆呆地愣在原地,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重新燃起了一丝叫做“希望”的光。
走出烂泥沟村,陈默回头看了一眼这个被贫穷和绝望笼罩的村庄,他脑海中人情账本上,王老四头顶的数值,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
【王老四,对您人情值:100(感恩戴德,希望寄托)】
陈默坐回车里,没有立刻发动。他知道,一张领用单,一个王富贵,还不足以构成完整的证据链。王建军已经倒了,赵立德完全可以把事情推得一干二净。他需要一个更直接、更无法辩驳的证据,一根能把这条利益链上所有蚂蚱都串起来的绳子。
他忽然想起了孙农。那个在垃圾堆里研究星辰大海的技术宅。
一个计划,在他脑海中慢慢成型。
ps:面对王建军小舅子这个关键人物,你觉得陈默会选择直接抓人审问,还是会设计一个圈套让他自己跳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