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北根据地的冬夜,北风呼啸,刮过土屋的窗棂,发出呜呜的声响。顾清翰坐在桌前,煤油灯的光晕将他伏案的影子拉长,投在斑驳的土墙上。他面前摊开着一张信纸,纸上却只写了寥寥几个字,用的是极其隐晦的、掺杂了特定偏旁部首和数字代号的组合。这不是普通的文字,而是战前他与陆震云私下约定、仅有他们两人能看懂的私人暗码。内容极其简单,核心只有两个字的意思:“安否?”
这薄薄的一张纸,承载的重量却远超千斤。它是顾清翰精心规划的交通线蓝图中,最关键、也最不确定的一环——与上海终点站接应人取得联系的第一步试探。
方案得到了原则性批准,但杨同志反复强调的“绝对稳妥”四个字,如同紧箍咒。他不能贸然动用根据地的核心渠道直接联系一个生死未卜、甚至可能早已暴露的目标。他必须先用最隐蔽、最间接的方式,投石问路。
他找到了负责对外联络的老徐,一位在江南地下战线工作多年、面容黝黑、沉默寡言的同志。老徐手里掌握着几条极其隐秘、时断时续、通往敌占区核心城市的单线联系渠道,这些渠道通常只用于传递最紧急、最高级别的绝密情报,平时处于深度静默状态。
“老徐同志,”顾清翰将那张写满暗码的纸条慎重地递过去,语气严肃,“有一条极其重要的试探性信息,需要设法递往上海。不要求回复,只求能送到特定区域,通过可能存在的、我们的人能接触到的方式散播出去。”
老徐接过纸条,眯着眼看了看上面如同天书般的符号,没有多问,只是点了点头:“渠道很不稳定,时间没法保证,也可能根本送不到。”
“我明白。”顾清翰深吸一口气,“尽最大努力即可。安全第一。”
老徐将纸条用油纸仔细包好,塞进一个中空的细竹管内,再用蜡封死。“我会通过‘货郎’那条线试试。他下周会往苏州方向走货,或许有办法把消息带进上海滩。”
所谓“货郎”,是潜伏在敌占区、以行商身份作掩护的地下交通员,他们像古代的驿使,利用复杂的商路和人脉,悄无声息地传递着信息。但这过程漫长且充满变数,任何一环出错,都可能人信两失。
信号就这样发出了。像一粒被投入浩瀚大海的微尘,不知会被哪股暗流卷向何方,甚至可能永远沉没在黑暗里。
接下来的日子,顾清翰一边继续完善交通线的其他环节细节,一边陷入了焦灼的等待。他照常参加工作会议,与同志们讨论路线、筛选可能的船帮关系,但心思总有一角系在那张小小的纸条上。
每当有外面的交通员回到根据地,他都会下意识地留意老徐的动向,希望能看到一丝暗示。但老徐总是那副沉默寡言的样子,见面时也只是微微摇头,或者简单说一句:“还没消息。”
希望渺茫,顾清翰心知肚明。上海那么大,陆震云即便还活着,也必然如同惊弓之鸟,藏得极深。那张写着暗码的纸条,很可能在某个环节被敌人截获,当成无用的废纸扔掉;也可能“货郎”根本找不到传递的机会;就算侥幸流入上海,也可能永远到不了陆震云眼前;甚至,最坏的情况,陆震云已经……
他不敢再想下去。
夜深人静时,他独自坐在油灯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前那枚温润的翡翠观音。冰凉的触感,仿佛能稍微安抚他内心的灼烧。他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想象着东南方向那座同样被黑夜笼罩的城市,想象着那个在血火中挣扎的身影。
明知希望如同风中残烛,他仍日夜期盼着。期盼着渺茫的奇迹发生,期盼着那条跨越了战火与生死的线,能够重新连接。
信号已发出,如同石沉大海。等待,成了最煎熬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