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北根据地的夜,深沉如墨。雨点敲打着土屋的窗棂,发出急促而单调的声响。顾清翰独自坐在油灯下,面前摊着几张刚破译的电文碎片。这些天,从上海那条时断时续的渠道传来的消息,一个比一个糟糕。池田的疯狂镇压,外围组织的破坏,祥叔的牺牲……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他的心上,但他只能强迫自己冷静,分析局势,压抑着几乎要破膛而出的焦虑。
然而,今晚送来的这条电文,彻底击穿了他所有的防线。
电文极其简短,只有四个字,是用最高级别的紧急密码发送的,信号微弱,显然发送者是在极其危险和仓促的情况下发出的。译电员送来时,脸色都变了。
顾清翰接过那张薄薄的纸条,目光落在上面,瞳孔骤然收缩。
纸上只有四个冰冷的字:
“云病危,速救!”
“云”——陆震云!
“病危”——伤势恶化,生命垂危!
“速救”——刻不容缓,急需救援!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砸在顾清翰的胸口!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眼前一阵发黑,险些栽倒。他扶住桌子边缘,手指用力到泛白,才勉强稳住身形。
油灯的光晕在他苍白的脸上跳动,映出他眼中瞬间涌起的惊涛骇浪。之前所有的担忧、所有的焦虑,在这一刻都变成了尖锐的、令人窒息的现实!陆震云不是处境艰难,而是生命垂危!在那个缺医少药、强敌环伺的绝境里,“病危”两个字,几乎等同于死亡宣判!
他仿佛能看到陆震云躺在冰冷的破庙里,高烧不退,伤口溃烂,气息微弱,在生死线上挣扎。而那个曾经顶天立地的男人,在昏迷中无助地喊冷,喊着他的名字……
“清翰……冷……”
那声遥远的、模糊的呓语,此刻如同惊雷,在他耳边炸响。
不能再等了!一刻也不能再等了!
什么“冬眠”策略!什么“因小失大”!什么组织的纪律和全局的考量!在“病危”这两个字面前,都变得苍白无力!他无法再坐在安全的根据地,眼睁睁看着那个人在黑暗中孤独地死去!
上一次,他被迫切断联系,将陆震云置于险境,已经让他备受煎熬。这一次,他绝不能重蹈覆辙!如果陆震云真的因为得不到及时救治而牺牲,他将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顾清翰猛地抬起头,眼中所有的犹豫、挣扎和痛苦,在瞬间被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所取代。那是一种超越了理智、超越了恐惧、甚至超越了生死考量的光芒。
他紧紧攥着那张写着噩耗的纸条,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响声。油灯的火苗在他漆黑的瞳孔里剧烈地跳跃。
他做出了一个决定。一个违背上级命令、违背组织纪律、甚至可能葬送整个交通线和他自己政治生命的、极其疯狂的决定。
他深吸一口气,不再看那张电文,而是迅速走到墙边,取下挂着的武装带和配枪,动作利落地检查了枪械和弹药。然后,他拉开抽屉,取出一个贴身收藏的小布包,里面是几块应急的银元和一张磨损严重的上海简易地图。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如纸,但眼神却异常坚定,甚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凛然。
他必须去上海。立刻,马上。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都要找到陆震云,把他从死神手里抢回来!
这个决定很可能会毁掉一切。但他顾不上了。
他转身,吹灭了油灯,土屋瞬间陷入黑暗。只有窗外淅沥的雨声,和他急促而坚定的呼吸声,在寂静中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