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里的空气越来越污浊,带着伤口腐烂的甜腥和绝望的气息。陆震云的高烧持续不退,大部分时间都陷入昏迷,偶尔清醒片刻,眼神也涣散无光,只能发出模糊的呻吟。小七和阿成用尽了所有办法,冷敷、喂水、甚至用最后一点盐巴水擦拭伤口,但都无济于事。磺胺粉用完了,伤口深处的脓液还在不断渗出。
“不行了……再这样下去,大哥他……”阿成的声音带着哭腔,他不敢再说下去。
小七看着陆震云苍白如纸、呼吸微弱的侧脸,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他想起祥叔,想起那些被捕牺牲的兄弟,一种巨大的恐惧和无力感几乎要将他淹没。他们被困死在这里,外面是池田布下的天罗地网,内部是弹尽粮绝、伤病交加。难道只能眼睁睁看着大哥死在这破庙里吗?
不!一定还有办法!小七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近乎偏执的光。他想起很久以前,顾先生还在上海的时候,曾经在一次极其危急的情况下,教过他们一个只有在万不得已、完全断绝联系时才能使用的紧急求救暗号。那是一种用特定方式组合的、看似随意涂鸦的粉笔符号,画在特定的公共区域,只有极少数核心人员才懂得其含义。
当时顾先生严肃地说:“这个暗号,一旦使用,就意味着我们已陷入绝境,生死一线。但也要明白,这希望极其渺茫,因为能看到并理解它的人,可能根本不在上海。”
希望渺茫,但总比坐以待毙强!
“阿成,你守着大哥!”小七突然站起身,语气决绝,“我出去一趟!”
阿成吓了一跳:“你疯了?!外面……”
“顾不得那么多了!”小七打断他,从角落里翻出半截不知从哪里捡来的、已经干瘪的粉笔头,“我有个办法,也许……也许能有一线生机!”
他不顾阿成的阻拦,将粉笔头小心翼翼藏进袖口,又检查了一下别在腰后的匕首。夜幕降临后,他像一道影子,悄无声息地溜出了破庙。
外面的世界依旧危险。宵禁后的街道空无一人,只有远处巡逻队手电筒的光柱不时扫过。小七的心跳得像擂鼓,他贴着墙根的阴影,快速移动。他必须去一个既相对隐蔽、又可能被“自己人”偶然看到的地方。他想起离破庙几条街外,有一个废弃的教堂后墙,那里堆着垃圾,平时很少有人去,但又是某些特定路线可能经过的区域。
他躲过一队巡逻的伪军,绕了好几个圈子,终于来到了那片断壁残垣。月光惨白,照在斑驳的墙壁上。小七紧张地四下张望,确认无人,然后迅速用粉笔在墙角一个不起眼的位置,画下了几个符号:一个不规则的圆圈,旁边连着两个倾斜的短线,下面还有一个类似箭头的标记。画得很快,线条歪歪扭扭,在黑暗中看起来就像顽童的随手涂鸦。
画完最后一笔,小七立刻用脚蹭掉地上的粉笔灰,将剩下的粉笔头碾碎扔掉。他不敢久留,最后看了一眼那组在月光下显得苍白而诡异的符号,转身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回到破庙,阿成急切地问:“怎么样?”
小七瘫坐在地上,摇了摇头,脸上没有任何喜悦,只有深深的疲惫和虚无:“我……画了个记号。顾先生以前教过的……但……谁知道有没有用呢?”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充满了不抱希望的苦涩。这更像是一种在绝境中尽人事、听天命的仪式,是绝望中的最后一点徒劳的挣扎。他根本不指望真的会有人看到,更不指望会有人来救他们。在这座被敌人铁蹄踏碎的城市里,希望,早已是一种奢侈。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看着呼吸微弱的陆震云,闭上了眼睛。能做的,他都做了。剩下的,只能交给渺茫的命运了。夜色,深沉得令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