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拉西亚的街区正在慢慢腐烂。
失业的人越来越多,废弃的作坊被改成临时住处,墙上挂着破旧的帆布遮风挡雨。夜晚,火盆的烟气从巷口飘出,混着潮湿的海风,整座城市像是被灰尘和油烟笼罩。
在这样的环境里,平民们自己想出了活下去的办法。最早出现的是互助小组,人们在废仓库里设立轮值仓储点,把各自剩下的粮食、药草和工具拿来登记,按约定时间轮换使用。有人专门记账,有人负责分配。虽然没人信任谁,但只要能吃上一口饭,这样的制度就不会垮。
黑市也悄悄扩大,白天是空荡的街角,夜里却灯火通明。
交易的东西从粮食、药品到魔法水晶碎片,甚至连伪造的工作证都有。地下诊所就开在这些黑市旁边,几张木板拼成手术台,医生多是被开除的法师学徒,拿着生锈的器具替人缝合伤口。价格不低,但比正规医院快得多,也不用排队。
随着局势恶化,各门阀开始扩大自己的武装。有人加入所谓的“民兵”,表面上是为了保卫街区,实际上是在为不同势力补充兵源。装备差、训练短,拿着盾牌和短矛就被派去守仓库或押送货物。
报酬勉强能糊口,但一旦冲突爆发,他们往往第一个受伤乃至死亡。
逃离的人也在增多。
有人从内陆迁往港口,希望能搭上开往群岛的船;也有人反其道而行,逃向乡下或山林。道路上挤满了拖家带口的难民,货车与马车混成一片。
沿途有临时收容点,也有黑心商贩趁机牟利。
还有人被“买走”。招工告示打着“劳务补偿”的名义,实则是奴役契约。签下名的人被送往深海矿坑或内陆工厂,一去不回。
剩下的人学会了妥协。
行贿成为新的习惯,一袋盐或几枚银币就能换来办事的效率。有人去寻找“保护人脉”,投靠势力强的商会或贵族,换取庇护。还有人干脆加入某个门阀的外围阵营,披上徽章,从此在街上能抬起头走路。
夜幕降临,城市里亮起的灯越来越少。大部分街区陷入黑暗,只有酒馆、赌坊和红灯区的灯还在闪。
人们不再谈理想,只谈今天能不能吃饱,明天能不能活着。
在这样的日子里,塔拉西亚表面上仍然在运作——商会仍在贸易,议院仍在开会,贵族们仍在舞会里举杯——但他们脚下的土地,正一点点滑向混乱的深渊。
————————————
在这段阴郁的时日里,塔拉西亚的街巷与港口被一种说不清的气氛笼罩着。
贫民区的墙壁被烟雾熏得发白,市场里叫卖声越来越少,连海浪拍打码头的声音都显得沉闷。
就在这种沉默里,一种红色封面的薄册子悄悄出现在人们的手中。
起初,没人知道它从哪里来。有人说是某个失业的抄写员偷偷印的,也有人说是从外海走私进来的禁书。
小册子封面简单,没有署名,也没有出版标记。
纸张粗糙,油墨味浓,但字迹整齐,像是出自有文化的人之手。
最先接触到它的是码头上的工人和渔民。
有人在饭后传阅,也有人拿去夜里读给别人听。
里面的文字不同于议院和商会的公告,也不像教士布道那样晦涩。它用极直白的语言解释了人们身边正在发生的事:为什么粮价上涨、为什么补贴消失、为什么同样的货物在港口要付三倍的税。
“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个问题是塔拉西亚社会的首要问题。”
这句出现在第一页上的话,很快在底层人群中传开。
册子里写道,塔拉西亚的社会是由少数家族和商会控制的,他们垄断资源、垄断知识、垄断权力。普通人被迫为他们生产、纳税、服役,却永远无法靠近决策的位置。
每一次的议会争论、每一次的税改法案,看似激烈,其实只是不同门阀之间的利益再分配。
“在财产有充分保障的地方,没有穷人就不行,不然谁去劳动呢?”
有些章节则用近乎冷静的语气分析了社会的运行方式。它解释了税收、贸易、雇佣制度之间的关系,也指出了为什么每当经济衰退,最先被牺牲的永远是普通人。书中写道:“当你失业、当你交不起学费、当你被迫去借债时,系统正在如常运转——因为它本就建立在你的痛苦之上。”
这类话语让许多读过它的人久久无语。对于那些一生从未上过学、连算账都不熟练的农民和渔民来说,这些句子第一次让他们理解了自己为何贫穷。
还有的册子写得更深,更具行动意味。
它以一种近乎学术的方式分析塔拉西亚的地理与社会结构,指出港口城市和内陆城邦之间的依附关系,指出不同族群之间被人为制造的隔阂。
“他们让你们互相仇视,让精灵鄙视矮人,让人类嫌弃半兽人,让农民怀疑工匠,这样你们就永远无法团结起来。”
随后的章节给出了具体的建议。如何建立互助小组,如何用最少的资源建立通信与补给,如何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组织罢工与抗议。它甚至详细说明了如果局势继续恶化,该如何保护粮食仓储和交通路线,为将来的“必要行动”做准备。
这些文字在农民、渔民、矿工之间口耳相传。有人抄写在纸片上,也有人直接刻在木板上藏进船舱。每一份都不完全相同,有的被删改,有的被补充,但核心思想却一致:当前的困境不是偶然,而是制度的必然结果。
随着时间推移,地方官员开始注意到这种红皮书的传播。巡逻队在集市和港口搜查,没收了一批,又有新的出现。即使有人被逮捕,也无法查清源头,因为抄写和传递的人太多,几乎成了公开的秘密。
在北方的矿区,有矿工在夜里围着火堆朗读,几十个人听得一言不发。第二天他们照常下井,但工头发现,谁也不再多说话,干活更有默契。
在南方的渔村,渔民们开始自行制定轮捕制度,不再听从商会的配额命令。
在内陆的农庄,农民们组织互助仓储,不再向贵族地主交出全部收成。
洛瑟恩发布公告,称这是“危险的煽动材料”,但很多人已经不在意。
这些话不只是批评,而是一种新的思考方式。
一些更大胆的人开始把小册子的内容写上墙。有人写在港口的仓库门上:“团结才有面包。”有人写在工坊的烟囱下:“让他们害怕我们的饥饿。”这些字第二天就被涂掉,可很快又出现在别处。
塔拉西亚的上层对此反应迟钝。门阀们仍在为贸易和税收争吵,以为这些不过是些底层人的牢骚。
但在夜里,越来越多的灯火亮起,那是人们在抄写、讨论、传递这些文字的光。
它没有组织,也没有旗帜,却像一条看不见的脉络在塔拉西亚的土地上蔓延。
有的人称它为“红书”,有的人干脆叫它“真理册”。
而在奥苏安的某个隐蔽据点,一份份报告正被通过量子通信链路悄悄送往发送到深渊群岛。
报告上写着:
——“塔拉西亚下层民众思想活跃,社会裂缝正在扩大,外部干预计划可提前执行。”
红色的小册子仍在流传,它的内容一页一页被复制,而没有人知道,写下这些文字的人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