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助的问题,骤然划破了居酒屋小隔间内那因政治权衡而略显沉闷、粘稠的空气。
“根基?”他清晰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刚从纲手口中说出的词,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摒弃所有浮华修饰、直抵事物本质的穿透性力量,“纲手大人,您说过于严厉的监督会损害村子的根基。”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纲手脸上,那眼神深处却仿佛有幽焰在燃烧,“那么,请您告诉我,也请您自己再深思一次——木叶隐村的根基,到底是什么?”
他没有等待纲手组织语言回答,那锐利如鹰隼的目光已然扫过她和陷入沉思的卡卡西,抛出了一连串层层递进、剥茧抽丝、每一个都重若千钧的追问:
“是我们忍者每天赖以生存的粮食吗?”他的声音平稳,却字字敲打在人心最朴素的认知上,“那是谁,面朝黄土背朝天,忍受风吹日晒,一颗颗播种、收割,用汗水浇灌出来的?是火之国境内,那些体内没有查克拉、却供养着整个忍界体系的平民!”
“是我们身上穿着的、抵御风寒的衣服吗?”他的问题继续,“那是谁,纺线织布,在昏暗的灯下一针一线缝制出来的?是那些我们甚至不曾记住面容的工匠与农妇!”
“是我们居住的房子,我们执行任务时使用的忍具吗?”他的语调微微扬起,“那是谁,一砖一瓦垒砌建造?又是谁,在灼热的作坊里,日夜不停地敲打锻造,将冰冷的金属变成守护我们生命的利器?”
他的语气自始至终都保持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但这一连串的问题,却像一把沉重的铁锤,一次次轰击在旧有认知的壁垒上,最终,汇聚成一个清晰无比、不容任何诡辩的结论:
“村子的根基,从来就不是那些高高在上、享受着特权和资源的家族子弟,也不是那些坐在办公室里、手握权柄发号施令的管理人员。”佐助的声音斩钉截铁, “村子的真正根基,是那些默默无闻、名字不会被刻在慰灵碑上,却在用他们最原始的双手和最辛勤的汗水,支撑起整个村子从物质到日常运转的——最普通、也最庞大的村民群体!”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让这个被权力话语长期遮蔽、却又无比坚实的事实,如同冰冷的泉水,彻底浸透纲手和卡卡西的思维。
然后,他的声音陡然带上了一丝凛冽的锋芒,精准地刺向纲手之前所有担忧的核心:
“再说,我们提议设立监督机构,其核心目标,针对的是徇私舞弊、中饱私囊的犯罪行为,监察的是滥用职权、盘剥村民的恶劣行径。我们瞄准的,是腐败本身,是权力的滥用,而不是权力或管理者这个身份。”
他的目光此刻已如同完全出鞘的利剑,寒光四射,紧紧锁住纲手的双眼,不容她回避:
“如果那些管理人员,当真问心无愧,恪尽职守,心中所思所想,皆是为了村子的公义与村民的福祉,没有丝毫以权谋私的念头……”
“那么,”佐助微微前倾身体,压迫感随之而来,他一字一句地,清晰而缓慢地问道,每一个音节都仿佛带着千钧之力,“他们,到底在害怕什么? 一个旨在清除害群之马、保护村子真正根基的机构,为何会让他们感到恐惧,乃至要消极对抗?”
这最后一句反问,如同一声炸雷,在纲手的脑海中轰然回荡。她张了张嘴,喉咙有些发干,那些娴熟的政治话术、那些关于平衡与稳定的考量,在佐助这赤裸裸的、回归到最原始公理和逻辑的诘问面前,竟然显得如此苍白、虚弱,甚至……带着几分为虎作伥的虚伪。
是啊,如果心中无鬼,何惧监察?如果行的端坐得正,一切行为经得起检验,又怎么会因为头顶多了一把衡量公正和廉洁的尺子而惶惶不可终日,甚至不惜以瘫痪村子运转为代价来集体对抗?这反抗本身,岂不是最大的心虚证明?
卡卡西在一旁,一直维持的慵懒面具彻底消失,那只露出的眼睛微微睁大,注视着身旁这个年轻的宇智波后裔,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复杂的震撼。他自认洞察人心,精通任务之道,却从未如此刻骨铭心地从这个角度——将“村民”的福祉置于“管理者”的权柄之上,并将其作为衡量一切政策合理性的最终准绳——去思考过所谓“根基”的问题。
佐助的话语,像一把锋利无比的手术刀,精准地剥开了权力博弈中那些看似复杂高深的重重迷雾,将一种最简单、最冰冷、却也最坚硬的道理,赤裸裸地摆在了他们面前,逼迫他们去直视。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居酒屋外遥远的、模糊的市井之声,如同背景音般,提醒着他们,佐助口中那沉默的“根基”,此刻正在如何真实地生活着。
佐助见纲手眼神中的抗拒已然松动,被那番关于“根基”的诘问动摇了固有的权衡,便继续以冷静而务实的语调,层层推进自己的逻辑:
“至于您所担忧的,因为监督严厉而导致管理人员大量缺失,进而使得村子运转陷入停滞……这或许,确实是多虑了。”他微微摇头,语气中带着一种对现实的清醒认知,“渴望进入管理层,掌握权力、获取资源与声望的人,在这个村子里,从来都不缺。 甚至可以说,在那些大大小小的家族以及有能力的平民忍者中,对此趋之若鹜者,大有人在。”
他的目光仿佛能穿透这居酒屋的木质墙壁,看到那些在权力阶梯之下暗中积蓄力量、时刻准备取而代之的众多身影。
“而且,退一步讲,”佐助的声音里透着一丝对人性与利益博弈的深刻洞察,“就算有个别管理人员自身,因为无法忍受严格的监督而心生倦怠甚至去意,他们背后所代表的家族势力,也未必会同意。 一个家族,要培养出一个能够进入村子管理层、占据一席之地的人员,往往需要投入长达数年甚至十数年的资源、人脉和心血。让他们仅仅因为‘不舒服’、‘被监视’,就轻易放弃这来之不易的政治地位以及随之而来的种种隐性利益和话语权?恐怕,很难。家族内部的压力,会迫使大多数人选择留下,哪怕需要适应新的规则。”
他最后,点出了那个最关键、也最现实的一点,话语中甚至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将对方弱点转化为己方优势的利用:
“如果他们之中,真的有人因为内心有鬼,或者纯粹无法适应阳光下的监督,而最终选择离开……那正好。”佐助的语调平稳无波,“这可以为我们自己暗中考察、培养、准备提拔起来的,更年轻、更认同新秩序的人,腾出宝贵的位置和空间。 这反而会加速权力结构的健康更迭,从长远来看,未尝不是一件因祸得福的好事。”
卡卡西听到这里,不由得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轻笑,那唯一露出的眼睛弯成了月牙状,里面闪烁着毫不掩饰的赞赏和一丝“果然如此”的意味:“呵呵……说的真是不错。巧妙地利用他们自身对既得利益的维护本能,反过来钳制他们反抗的冲动…… 很冷静,也很犀利的视角。” 他认可这种基于人性算计的现实策略。
但随即,卡卡西话锋陡然一转,脸上那丝轻松的笑意瞬间收敛殆尽,独眼之中的光芒变得异常锐利和严肃,他身体微微前倾,抛出了一个至关重要、甚至可以说是决定这个监督机构能否成立的核心问题:
“那么,下一个无法回避的问题就是——”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如同警钟的前奏,“这个由你提议设立的、被赋予巨大监察权力的独立机构,它自身,又由谁来监督?”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佐助,也扫过凝神倾听的纲手。
“我们如何确保,这把为了斩杀蛀虫而锻造的锋利无比的‘刀’,不会在某天失去控制?不会因为权力的膨胀而滥用职权?不会从正义的执行者,蜕变成新的、更难以察觉和制约的压迫来源?” 卡卡西的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重若千钧,“别忘了,你提议的成员来源——从暗部和情报部抽调的精锐。他们本身最擅长的就是潜伏、审讯、情报操纵,乃至……在某些情况下,‘不择手段’地完成任务。如果这套手段,被用来罗织罪名、构陷无辜;如果这把刀砍向的不是真正的蛀虫,而是敢于直言者、或者仅仅是政治上的异己者……那将会制造出比我们现在面临的腐败问题,更加恐怖、更加令人窒息的黑暗时代。那后果,恐怕远比现在的问题要严重得多。”
卡卡西的问题,如同冰水浇头,带着彻骨的寒意,精准地敲在了小隔间里每一个人的心上。权力的诱惑与腐蚀性,不会因为机构的名称冠以“监督”而消失。赋予一个机构巨大的、不受制约的权力,就等于埋下了一颗更具毁灭性的种子。权力的制衡,永远是一个伴随着权力本身而生的、永恒且无解的难题。 他们想要打造一把斩除弊病的利刃,就必须同时为这把利刃锻造一个坚不可摧的刀鞘,一套确保其永不伤主的制动机制。否则,除弊之举,很可能在未来演变成一场新的、更深的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