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合并后的大厅，依旧逃不脱吵嚷。笨笨那台活蹦乱跳的协调机器人，正绕着中央全息星图桌案疯狂打转，金属关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嘴里还模拟着战舰引擎的轰鸣：“呜——轰！艾克大人，看我的‘快乐无畏号’迂回战术！保证让黑暗星球的巡逻队晕头转向！”
“笨笨！”尖锐的女声带着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是聪聪。她安全主管的红灯在额角急促闪烁，一步踏前，精准无比地卡在笨笨的“战舰”航线上，“第137次警告！实验区禁止高速机动！你的行为严重违反安全条例第3章第8条‘关于大型活动型设备在精密仪器区的限速规定’，误差率已超过警戒阈值百分之三百零二点五！立即停止！”
笨笨一个急刹，底盘在光洁的地板上蹭出刺耳声响，他夸张地摊开机械臂：“哎呀呀，聪聪长官，气氛！要懂得调节气氛嘛！你看多面体老大和冰柠檬姐姐……”他金属手指指向角落。
那边确实安静。多面体正埋头在悬浮光屏上快速演算，冰柠檬则倚在旁边的控制台上，一手托着腮，另一只手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卷着多面体一缕垂落的额发。多面体偶尔抬头，两人目光相接，无需言语，冰柠檬便心领神会地将一份需要的参数推到他面前。他们之间流淌着一种无需刻意营造的默契与温存，像两棵根系早已缠绕共生的树，在无声的交流中枝繁叶茂。
艾克的目光在那片和谐上停留了一瞬。他坐在自己的专属工作站前，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腰间那条已经有些磨损的浅绿色藤蔓编织物——那是艾雪不知耗费多少时光亲手为他编的“永生腰带”，丝丝缕缕，早已与他的身体记忆融为一体。触感温润又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坚韧，像她这个人。
一只白皙的手伸过来，指尖轻轻点在他手腕的通讯器上，动作熟稔而自然。艾雪的声音带着笑意，像清泉滴落石面：“走神了？‘快乐无畏号’的模拟数据流快把你主屏冲垮了。” 她顺手点了几下，几道失控的虚拟能量光束轨迹被瞬间收束归位。她胸前，那枚小巧精致的粉色蝴蝶结熊猫挂件——圆圆，随着她轻微的动作晃了晃。
艾克猛地回神，指尖下意识地从腰带滑到桌角。那里安静地趴着一大一小两只蓝领结熊猫玩偶，大的憨厚，小的玲珑——那是他的团团和小团团。他定了定神，手指在控制台上跳跃，笨笨那艘横冲直撞的虚拟战舰瞬间被强行接管，轨迹变得规矩起来。“笨笨，”他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像是在努力绷紧一根弦，“战术模拟，不是星球大战游乐场。收敛点。”
笨笨的“引擎”声戛然而止，委屈巴巴地退到一边：“是，艾克大人……”
艾雪轻笑出声，像一阵微风吹过风铃。她俯下身，凑近艾克的工作光屏，几缕柔软的发丝垂落下来，拂过艾克的手背。她发间，那个由艾克亲手编织、如今已与发丝浑然一体的永生花环，散发出极淡的、混合着阳光和某种坚韧草叶的独特气息，无声地包裹着他。她身上那种混合了阳光和某种坚韧草叶的独特气息无声地包裹过来。“第三象限的引力场波动参数有点异常，”她指着屏幕一角，声音压低了，带着工作时的专注，“多面体刚更新的模型显示，可能与上次我们在地球观测到的微型空间褶皱有关联。”
她的气息拂过耳际，那熟悉的花草清香让艾克的心跳漏了一拍。前世北平城头猎猎旌旗下，徐妙云铠甲染血，将令旗交到他手中时，鬓边也簪着一朵小小的、沾着尘土的野花，那混合着铁锈与花香的凛冽气息，穿越时空的烟尘，在这一刻奇异地重合了。他几乎能感觉到她前倾时，挂在她胸前的圆圆轻轻压在他手臂上的微凉触感。
“嗯，收到。”艾克喉结滚动了一下，努力压下心底那阵突如其来的悸动和遥远记忆带来的沉重。他迅速调出相关数据流，指尖在光屏上划过，带起一串串幽蓝的轨迹，“并入主分析矩阵，让聪聪加强空间稳定锚的监测频率。”
“明白！”艾雪利落地应道，直起身时，发间的花环在顶灯下掠过一道温润的光泽。她胸前的圆圆也跟着晃了晃。她走向另一侧的控制台，步履轻快，蓝色的工作服下摆划出利落的弧线。
就在她指尖即将触碰到控制台的瞬间——
呜——呜——呜——
凄厉得如同濒死巨兽哀嚎的警报毫无征兆地撕裂了所有平静！刺眼的血红色光芒瞬间吞噬了实验室每一个角落，疯狂旋转闪烁，将每个人的脸都映照得如同厉鬼。脚下的合金地板传来剧烈的、令人牙酸的震颤，仿佛一头巨兽正从地心深处狂暴地向上撞击！
“最高级别入侵！”聪冰冷的声音在刺耳的警报中依旧清晰得像刀锋切割玻璃，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空间坐标锁定！来源——黑暗星球！能量读数……无法估量！护盾遭受超饱和打击！”
巨大的主屏幕上，原本稳定的星图瞬间被一片翻滚的、浓稠如墨的黑暗吞噬！那黑暗并非虚无，而是无数扭曲的、不断蠕动的巨大阴影集合体，它们如同溃堤的污浊洪流，蛮横地撕开快乐星球外围的空间屏障，所过之处，象征防御力量的金色光网发出刺眼的电芒，随即像脆弱的琉璃般片片崩碎！
“护盾崩溃率75%……90%……98%！”聪聪的警报声调拔高到极限，屏幕上最后一点金色光芒彻底湮灭在翻滚的黑暗里。
轰隆！！！
一声远超之前所有震动的恐怖巨响！整个实验室如同被巨人攥在手中狠狠摇晃！顶部的复合结构发出令人心胆俱裂的呻吟，刺眼的白炽灯光疯狂明灭，随即是几盏灯管不堪重负地爆裂开来，碎片和火花如同死神的礼花般倾泻而下！笨笨被巨大的冲击波掀飞，重重砸在墙壁上，发出一连串零件散架的刺耳声响。多面体猛地扑向冰柠檬，用自己的身体将她死死护在控制台下方，飞溅的合金碎片擦着他的手臂划过，留下一道刺目的血痕。
“启动次级屏障！所有非战斗单元立刻进入避难通道！”艾克嘶吼着，声音在剧烈的震颤和警报的尖啸中几乎被撕碎。他双手死死抓住控制台的边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身体在剧烈的摇晃中竭力维持平衡。他眼角的余光瞥见艾雪——她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寻找掩护，反而像一颗钉子，死死钉在了通往实验室核心能源阵列的厚重隔离门前！那扇门后面，维系着整个星球防御系统命脉的巨型能源核心正在发出过载的嗡鸣。
“艾雪！回来！”艾克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遍全身。前世北平城破的漫天烽火、城头如雨般坠落的滚木礌石、徐妙云在血色残阳下挥舞长枪决绝的背影……那些被他深锁在记忆深处的画面，此刻带着血腥味和灼热的铁锈气息，狂暴地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艾雪仿佛没听见他的嘶喊，或者说，她听见了，却选择了更深的决绝。她纤细却爆发着惊人力量的手指在紧急控制面板上快得只剩下残影，输入着最高权限的指令。每一次按键都带着不顾一切的力度，手背上的青筋因用力而微微凸起。她的侧脸在疯狂闪烁的红光中显得异常苍白，却又透着一股玉石俱焚般的坚毅。
“核心过载！必须手动分流！来不及了！”她的声音穿透警报，清晰而急促，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艾克心上。她猛地拍下最后一个确认键！
嗤——！
隔离门上方，粗大的高能冷却管道因强行超载分流而瞬间爆裂！滚烫的、带着刺鼻气味的白色蒸汽如同失控的怒龙狂喷而出，瞬间吞噬了艾雪的身影！灼热的气浪夹杂着滚烫的冷凝水珠，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狠狠抽打在艾克脸上，带来一片火辣辣的剧痛！
“艾雪！！！”艾克的嘶吼被淹没在蒸汽喷射的恐怖嘶鸣和金属扭曲的哀嚎中。他目眦欲裂，不顾一切地要冲过去。
就在这白茫茫一片、视野完全被剥夺的灼热地狱中——
一道扭曲的、仿佛由纯粹阴影构成的巨大触手，带着刺骨的寒意和亵渎生命的邪恶气息，无声无息地穿透了弥漫的蒸汽屏障！它快如闪电，目标精准无比，直刺向蒸汽中心那个模糊而纤弱的身影！
“小心！”艾克魂飞魄散，用尽全身力气向前扑去。
太晚了。
那阴影触手尖端猛地张开，并非物理意义上的口器，而是一个旋转的、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漩涡！一股无法抗拒的吸力瞬间爆发！
艾雪的身影在白茫茫的蒸汽中剧烈一晃，如同狂风中的一片落叶。在即将被彻底吞噬的前一刻，她的脸猛地转向艾克的方向。蒸汽稍散，艾克清晰地看到了她的眼睛。那双总是盛满狡黠、关切或专注的眸子，此刻没有恐惧，没有惊慌，只有一种近乎燃烧的、沉静到极致的决然。像极了前世北平城头，徐妙云推开他，迎着如蝗箭雨冲上垛口时，回望他的那最后一眼——山河破碎，此身已许国，再难许卿。
她的嘴唇似乎动了动，无声地吐出两个字。艾克的心脏在那一刻停止了跳动。
随即，黑暗漩涡猛地一缩！艾雪的身影连同那片灼热的蒸汽，被瞬间抽吸殆尽，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只有一样东西，在巨大的吸力中挣脱了束缚，打着旋儿，轻飘飘地落在地上。是那枚小小的、带着粉色蝴蝶结的熊猫挂件——圆圆。它静静地躺在冰冷、布满蒸汽冷凝水的合金地板上，粉色蝴蝶结被水渍洇湿了一角，显得那么小，那么孤单。
蒸汽仍在嘶鸣，警报依旧刺耳，但艾克的世界，在那一刻彻底失声。他保持着向前扑出的姿势，僵在原地，如同一尊被瞬间抽空了灵魂的雕塑。脸上的灼痛还在，心脏却像被挖走了一块，只剩下一个冰冷、空洞、呼呼灌着穿堂风的巨大窟窿。前世北平城破的烈焰仿佛跨越时空，在他眼前轰然爆燃，吞噬了那个回眸的身影。那无声的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深处。
“艾克！！”多面体的吼声如同炸雷，带着手臂伤口的疼痛和极度的焦灼，“能量反馈通道崩溃！连锁反应要开始了！必须立刻切断主能源链接！”
艾克的身体猛地一震。那空洞的眼神里，一点微弱的光挣扎着亮起，随即被更深的、几乎凝为实质的痛苦和疯狂所覆盖。他缓缓地、极其僵硬地收回伸出的手，指尖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着。他强迫自己低下头，目光从地上那枚孤零零的圆圆挂件上撕开，如同撕开一块粘连着血肉的皮。视线落在控制台上疯狂跳动的、代表毁灭进程的猩红倒计时上。每一秒的闪烁，都像一把钝刀在切割他的神经。
他重重地吸了一口气，那气息灼热而粗砺，刮擦着干涩的喉咙，带着血腥味。他猛地一步踏前，身体爆发出与刚才的僵硬截然不同的力量，肩膀狠狠撞开一个倾倒的仪器柜，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凶狠。他扑到主控台前，双手重重拍在冰冷的操作界面上，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咔”的轻响。
“聪聪！报告核心受损节点！”艾克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冰封般的、不容置疑的绝对命令感。那声音里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只有冻结一切的寒冰和钢铁般的意志。
“能源核心主链接柱7号、9号、13号断裂！冷却系统完全失效！反物质约束场正在指数级衰减！”聪聪的电子音依旧精准，但核心处理器因过载而发出的细微嗡鸣暴露了系统承受的巨大压力。
“笨笨！”艾克的目光死死锁住屏幕上疯狂闪烁的红色区域，头也不回地厉喝，“激活所有备用工程机器人！目标：主能源通道！给我手动架设临时能量导管！用它们的‘身体’也要给我把路铺过去！” 他的指令冷酷得不带一丝感情。
“是！艾克大人！”笨笨挣扎着从一堆金属碎片中爬起，一只机械臂扭曲变形，但他核心的协调模块瞬间超频运转，眼中蓝光爆闪。他不再有丝毫犹豫和玩笑，立刻发出指令。
“多面体！”艾克的手指在光屏上划出残影，调出复杂的能量流图谱，“计算最优路径！我需要你在三秒内给出绕过所有断裂点的能量引导方案！冰柠檬，同步他的数据，接管所有非关键系统运算资源，全力支持！”
“明白！”多面体不顾手臂的疼痛，立刻扑到另一块悬浮光屏前，手指带起一片幽蓝的光带。冰柠檬紧随其后，脸上毫无血色，但眼神坚毅，迅速操作起来。
艾克的手指在主控台上疯狂跳跃，输入一串串权限极高的指令，强行压制核心狂暴的能量。汗水瞬间浸透了他额前的碎发，大颗大颗地沿着紧绷的下颌线滚落，砸在冰冷的控制台上，溅开细小的水花。他紧抿着嘴唇，唇线绷成一条苍白的直线，下颌的肌肉因极度咬合而剧烈地贲张着。只有那双眼睛，死死盯着屏幕，燃烧着一种近乎非人的、毁灭性的专注。每一次操作都精准到毫秒，每一次指令都冷酷到极致，仿佛刚才那个目眦欲裂、想要不顾一切扑出去的人只是一个幻觉。
巨大的压力让控制台边缘的合金框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艾克全部的意志力都用来维持这冰封的表象，用来对抗心底那个疯狂咆哮、想要毁灭一切的黑洞。他不敢去想那枚躺在地上的圆圆挂件，不敢去想蒸汽中那双决然的眼睛，更不敢去想那无声的两个字……他只能把自己变成机器，变成武器，变成一块没有感觉的石头。
“艾克！路径计算完毕！”多面体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紧绷的兴奋。
“临时导管架设完成度……78%！90%！100%！”笨笨的声音夹杂着工程机器人损毁的警报。
“执行！”艾克从齿缝里迸出两个字。他的手指带着千钧之力，重重按下了那个决定性的指令键。
嗡——！
整个实验室猛地一震，狂暴的能量尖啸如同被扼住了喉咙，瞬间低伏下去。主屏幕上，那代表毁灭的猩红倒计时，在即将归零的最后一刻，硬生生地停滞了！刺耳的警报声调随之降低，变成了低沉的、持续不断的嗡鸣，如同重伤巨兽的喘息。
成功了。核心被暂时稳定了。
短暂的、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狼藉的实验室。只有仪器低沉的嗡鸣和能量流过的嘶嘶声。
艾克依旧保持着那个前倾的姿势，双手撑在控制台上，指节因用力过度而呈现出死灰般的白色。汗水浸透了他的后背，蓝色的工作服颜色深了一大片。他剧烈地喘息着，胸膛大幅度地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像是要把冰冷的金属空气都吸进肺里，再带着灼痛呼出来。他死死盯着屏幕上代表艾雪生命信号的区域——那里，只剩下永恒的、刺目的、代表“信号丢失”的灰色。
巨大的控制台，冰冷的合金表面映出他模糊的倒影。那影子在闪烁的仪器红光中扭曲、晃动。艾克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一片刺目的、代表“信号丢失”的永恒灰色。冰冷的合金控制台边缘硌着他的指关节，带来一种麻木的痛感。他需要这痛感。只有这实实在在的痛，才能将他从那个巨大的、名为“失去”的黑色漩涡边缘暂时拽开。
“……初步损失报告生成。”聪聪毫无波澜的电子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在低沉的警报嗡鸣中显得格外清晰，“实验区主体结构受损度37%，核心能源阵列过载损伤，修复周期预计……无法估算。外围防御体系完全瘫痪。人员……”她核心处理器似乎罕见地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小的卡顿，“……艾雪，状态：失联。坐标：最后消失于主能源阵列隔离门前。能量特征：被未知高维空间力场捕获。”
“未知高维空间力场？”多面体猛地抬头，手臂上的伤口因动作牵扯而渗出血迹，他却浑然不觉，眉头紧锁，“黑暗星球的入侵通道是单向撕裂型的，不具备这种捕获能力！这能量特征……完全陌生！”
冰柠檬快步走到多面体身边，迅速调出刚才捕捉到的最后能量频谱残影，放大了悬浮在空中。那频谱扭曲、怪异，闪烁着一种不属于已知任何科技体系的幽暗紫光，充满了令人不安的亵渎感。“聪聪的分析没错。这不是黑暗星球的能量模式。这更像是……某种空间本身发生的‘病态畸变’？”她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
艾克缓缓地、极其僵硬地直起身。骨骼仿佛锈蚀的齿轮，发出细微的摩擦声。他转过身，动作带着一种迟滞的沉重。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地上。那枚小小的、带着湿痕的粉色蝴蝶结熊猫挂件——圆圆，还静静地躺在那里，在闪烁的红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他一步一步走过去，脚步在满地狼藉的金属碎片和冷凝水中发出单调而沉重的回响。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他在圆圆面前停下，缓缓地、如同慢动作般弯下腰。冰冷的指尖触碰到那微凉的挂件表面，他猛地一颤，像是被无形的电流击中。他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诚地，将它从湿冷的地板上拾起。小小的塑料和绒布材质，此刻却重逾千斤，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紧紧攥着圆圆，冰凉的塑料外壳硌着掌心，那点微弱的痛楚，成了维系他理智的最后锚点。
“艾克……”冰柠檬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眼中充满担忧，刚想开口安慰。
“启动‘方舟’计划。”艾克的声音响起，低沉，沙哑，像砂砾在钢铁上摩擦，却带着一种冻结万物的平静。他没有抬头，目光死死锁在手心那小小的熊猫挂件上，仿佛那是他仅存的世界。“最高优先级。目标：解析捕获艾雪的能量特征，追溯源头。动用一切资源，不计代价。” 最后四个字，他咬得极重，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冰封的深渊里凿出来的。
他攥着圆圆的手收得更紧，指关节绷得发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他需要这痛。这痛让他记得自己还活着，记得他必须活着去做什么。他不再看任何人，攥着那枚小小的圆圆挂件，转身，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却又异常坚定地，走向属于他和艾雪的那间实验室。沉重的合金隔音门在他身后无声滑开，又无声合拢，将他与外面那个残破喧嚣的世界彻底隔绝。
门关上的瞬间，艾克挺得笔直的脊梁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钢筋。他猛地踉跄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金属门板上，发出一声沉闷的钝响。那枚小小的圆圆挂件，被他死死攥在右手心，坚硬的边角深深硌进掌心的皮肉里，带来尖锐的痛感。他用左手，颤抖着，几乎是摸索着从工作服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了另一个玩偶——更大一些的蓝领结熊猫，团团。那是艾雪十岁那年，在地球，用攒了很久的零花钱买来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他把圆圆和团团紧紧并排放在控制台上，旁边还有一个小小的、几乎一模一样的蓝领结熊猫挂件——小团团。三个圆滚滚的熊猫，两大一小，带着领结，安静地趴着，在冷色调的仪器灯光下，显得那么柔软，那么无辜，那么……刺眼。
艾克的目光死死钉在它们身上。控制台冰凉的金属表面倒映出他模糊扭曲的脸——苍白，毫无血色，眼眶深陷，里面翻涌着无法熄灭的痛苦和疯狂。他猛地伸出手，不是去碰那三个玩偶，而是颤抖着，痉挛般地抓住了腰间那条藤蔓编织的“永生腰带”！指尖用力到几乎要抠进那些早已与织物融为一体的坚韧纤维里。
腰带温润的触感还在，带着艾雪指尖残留的气息，带着地球上那个阳光和青草味道的午后。可编织它的人……
“呃…啊……”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终于冲破了紧咬的牙关，从喉咙深处挤了出来。艾克的身体沿着冰冷的门板滑落，双膝重重砸在坚硬的地板上。他佝偻着背，额头死死抵在冰冷的控制台边缘，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眼泪汹涌而出，滚烫的液体瞬间模糊了视线，大颗大颗地砸落在控制台光滑的金属表面，溅开，留下迅速冷却的水痕。他死死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发出更大的声音，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左手紧紧攥着腰带的末端，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仿佛要将它捏碎，又仿佛那是连接着艾雪的最后一丝纽带。右手则痉挛般地捂住了嘴，试图堵住那撕心裂肺的悲鸣。
前世北平城头的烽火、徐妙云染血的铠甲、那回眸时无声的诀别……无数破碎的画面裹挟着今世艾雪消失在黑暗漩涡前那沉静决然的眼神，如同最锋利的碎片，在他脑海里疯狂搅动！每一次搅动，都带起一片血肉模糊的剧痛。那无声的两个字，像诅咒，像烙印，一遍遍灼烧着他的灵魂。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控制台上那三个熊猫玩偶。泪水模糊中，那憨态可掬的熊猫脸仿佛变成了艾雪最后时刻苍白而平静的面容。
“等着我……”他从齿缝里挤出三个字，带着血腥味，带着刻骨的恨意，也带着一丝绝望的哀求，“妙云……艾雪……等着我！无论是地狱还是时空尽头……我一定……” 后面的话被更汹涌的哽咽和剧痛堵了回去。他再也支撑不住，俯下身，额头重重抵在冰冷的控制台上，宽阔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无声的哭泣如同最深的绝望，在这密闭的空间里无声地弥漫开来。只有紧攥着腰带和玩偶的手，指节泛白，青筋暴起，泄露着那几乎要冲破躯壳的疯狂力量。
“艾克，‘方舟’核心追踪矩阵第七次迭代运算完成。”多面体的声音透过实验室厚重的隔音门内嵌通讯器传来，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和紧绷，“结果……依旧指向黑暗星球核心区域的能量异常点，但模型显示，那个点更像是一个……泄压阀？或者……投影源？”
艾克猛地从工作台上抬起头。面前悬浮的光屏上，幽蓝色的数据流如同奔腾的星河，密密麻麻地围绕着中央一个不断扭曲、闪烁的猩红光点。他已经在这片数据海洋里浸泡了不知多久，眼睛里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眼下的乌青浓重得像是被重击过。他下意识地抬手，指腹重重地揉搓着发胀刺痛的太阳穴，指尖冰凉。目光落在控制台一角——那里，团团、小团团和圆圆三个熊猫玩偶安静地依偎在一起。他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轻轻拂过圆圆那被冷凝水洇湿过、已经干涸的粉色蝴蝶结。
“投影源？”艾克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每一个字都带着熬夜的干涩和一种深埋的、几乎要破土而出的焦躁，“意思是……艾雪可能根本不在黑暗星球？” 这个念头像冰冷的毒蛇，瞬间噬咬住他的心脏。他放在太阳穴上的手指无意识地用力，指甲几乎要嵌进皮肉里。
“模型推演支持这个可能性高达87.3%。”多面体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那个捕获她的高维力场……与黑暗星球的入侵能量虽然同时出现，但本质不同源，更像是……借用了黑暗星球撕裂的空间通道。我们之前的方向，可能……” 后面的话他没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艾克猛地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又冷又沉，像灌满了铅块。他放在太阳穴上的手缓缓下移，最终重重地落在腰间那条藤蔓编织的腰带上。指尖深深陷入那温润又坚韧的编织纹理中，仿佛要从中汲取早已不存在的温度与力量。腰带贴着他的皮肤，带着他身体的温度，可那份温暖此刻却像针一样扎着他。
“继续推演！”艾克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用‘方舟’的极限算力！给我撕开那个投影源！我要知道它背后到底是什么！” 他的指关节因用力攥着腰带而泛白，手背上青筋虬结。
通讯器里沉默了片刻，只有细微的电流声。“明白。”多面体最终只应了一声，语气沉凝。通讯切断。
实验室重新陷入死寂，只有仪器运行时低沉的嗡鸣。艾克维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攥着腰带，盯着光屏上那个闪烁的、仿佛在嘲弄他的猩红光点。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流逝。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松开紧攥腰带的手，动作有些僵硬地转向控制台角落。
他拿起最大的那只蓝领结团团玩偶，粗糙的手指反复抚摸着它圆润的脑袋，动作近乎神经质。然后，他拿起那只小小的圆圆挂件，将它和团团并排放在一起，又把更小的小团团也放过来。三个毛绒玩具挤在冰冷的金属台面上。
艾克俯下身，额头轻轻抵在三个并排的熊猫玩偶上。团团柔软的绒毛贴着他滚烫的额头，带来一丝微弱的慰藉。他闭上眼睛，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像是在念诵一个无人知晓的名字，又像是在进行一场绝望的祈祷。巨大的孤独和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吞没。他仿佛又回到了前世那个雨雪交加的夜晚，站在空旷的燕王府灵堂，看着徐妙云的棺椁，天地茫茫，只余他一人。
就在这时，工作台上的通讯指示灯急促地闪烁起来，伴随着笨笨那特有的、带着金属质感的、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的声音：“艾克大人！多面体老大！紧急情况！我们刚刚截获一段极其微弱的、来自黑暗星球核心区域的异常空间波动！频率……和艾雪小姐消失时残留的频谱……有37.8%的吻合点！虽然很弱，但绝对存在！”
艾克的身体猛地一震，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他倏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通讯指示灯，里面瞬间爆发出骇人的光芒！那光芒混合着狂喜、难以置信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
“位置坐标！立刻传输过来！”艾克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而微微发颤，他几乎是扑到主控台前，双手在光屏上带起一片模糊的残影。
“坐标已锁定！但……能量反应非常不稳定，随时可能湮灭！”笨笨的声音也充满了急迫。
“艾克！”多面体的声音再次切入，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振奋，“‘方舟’追踪矩阵捕捉到了！那个‘投影源’的核心节点！就在笨笨提供的坐标附近！它们……是重叠的！那波动是钥匙！是通向艾雪所在空间的唯一线索！”
“钥匙……”艾克喃喃重复，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他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紧握的拳头——里面是那枚小小的圆圆挂件，粉色的蝴蝶结在他掌心微微颤动。他再看向腰间的藤蔓腰带。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混沌！
“启动‘破晓’！”艾克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目标坐标！全功率！立刻！”他眼中燃烧着不顾一切的火焰，仿佛要将整个黑暗星球都点燃。
“艾克！等等！”冰柠檬的声音带着急切，“‘破晓’是未完成验证的终极武器！强行启动能量过载，整个平台都可能……”
“执行命令！”艾克的咆哮打断了冰柠檬，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同熔岩般的疯狂意志。他不再理会任何劝阻，双手在主控台上快得只剩下幻影，一串串代表着毁灭性能量的指令被毫不犹豫地输入。整个实验室的灯光瞬间暗了下来，所有的能量都被疯狂地抽向中央的武器阵列！
黑暗星球的核心区域，像一颗巨大、腐烂、还在搏动的黑色心脏。扭曲的、非欧几里得几何结构的尖塔如同溃烂的骨刺，刺向翻滚着污秽浓云的天空。脚下是粘稠、冒着气泡的暗紫色沼泽，散发着令人作呕的硫磺和腐败气息。空气粘滞得如同胶水，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滚烫的沙砾。
艾克悬浮在半空中，脚下是“破晓”平台冰冷的金属甲板。他穿着特制的黑色作战服，勾勒出紧绷的线条，脸上覆盖着战术目镜，镜片上瀑布般流淌着复杂的数据流。多面体和冰柠檬站在他左右稍后的位置，同样全副武装。多面体手臂上还缠着应急医疗绷带，冰柠檬则专注地操控着环绕他们的多重能量护盾发生器。笨笨和聪聪则操控着数台小型高速侦察无人机，如同灵活的蜂鸟，在前方扭曲的尖塔丛林间穿梭。
“前方三公里，空间畸变读数达到峰值！”聪聪冰冷的声音在通讯频道响起，“与‘方舟’锁定的‘钥匙’频率吻合度提升至85.1%！警告：周围检测到大量高能黑暗聚合体反应！它们被异常波动吸引过来了！”
话音刚落，前方那片由扭曲尖塔构成的“丛林”深处，粘稠的阴影如同活物般涌动起来！无数形态怪诞、由纯粹黑暗能量构成的生物嘶吼着、蠕动着，从塔尖、从沼泽、从虚空中凝聚成形！它们没有固定的形态，时而如巨蟒，时而如多足昆虫，时而只是一团翻滚的、长满利齿的雾气，唯一共同点是散发着令人灵魂战栗的恶意和毁灭气息，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群，疯狂地扑向“破晓”平台！
“来了！”多面体低喝一声，手指在悬浮的控制面板上快速滑动。冰柠檬默契地同步操作，两人合力撑起的多重能量护盾瞬间光芒大盛，一层层涟漪般的金色光幕在平台外围层层叠叠展开！
轰！轰！轰！
第一波黑暗聚合体的冲击如同黑色的海啸，狠狠撞在护盾之上！金色的光幕剧烈震荡，发出刺耳的爆鸣和能量湮灭的刺眼闪光！巨大的冲击力让整个平台都猛地一沉！粘稠的黑暗能量如同强酸，疯狂侵蚀着护盾表面，发出滋滋的恐怖声响！
“护盾能量损耗率17%！21%！”冰柠檬急促地报告，声音带着一丝紧绷。
“艾克！‘钥匙’节点就在前方！但被这些鬼东西堵死了！”多面体一边维持护盾，一边快速分析着前方密集的敌人集群。
艾克纹丝不动地站在平台最前端，如同钉死在甲板上的桅杆。战术目镜后的双眼，死死锁定着前方那片空间畸变最剧烈的核心区域。外界狂暴的攻击、刺耳的轰鸣、护盾剧烈的震荡，仿佛都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他的全部感知，都系在腰间那条藤蔓腰带上——一种极其微弱、时断时续、却无比熟悉的悸动，正从那个方向传来！像一根几乎要绷断的丝线，另一端连接着遥远时空外的艾雪！
这微弱的感应，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投入了火星，瞬间点燃了艾克心中压抑到极致的疯狂！
“让开！”艾克的声音透过通讯器传来，冰冷、低沉，却蕴含着即将爆发的火山之力。
“什么？”多面体一怔。
“我说——让开！”艾克猛地踏前一步！他的双手在胸前虚握，一股难以想象的、狂暴的湛蓝色能量瞬间从他体内爆发出来！那光芒并非源于“破晓”平台，而是源自他自身！如同沉睡的远古巨兽睁开了眼睛！能量形成肉眼可见的冲击波，以他为中心轰然扩散，竟然硬生生将前方扑来的数头大型黑暗聚合体震得粉碎！连平台外围的多重护盾都剧烈波动起来！
“艾克！你干什么？！”冰柠檬失声惊呼。
艾克置若罔闻。他眼中只剩下前方那个扭曲的空间节点！那条系在腰间的藤蔓腰带，此刻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激活，散发出淡淡的、温润的绿色微光，与艾克身上狂暴的湛蓝能量奇异地交融在一起。他猛地抬手，五指张开，对准前方密集的黑暗聚合体集群，口中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龙吟般的怒吼！
“滚——开——！！！”
轰隆——！！！
一道前所未有的、粗大无比的湛蓝色能量光柱，混杂着丝丝缕缕坚韧的绿色光芒，如同开天辟地的巨斧，从艾克掌中狂啸而出！光柱所过之处，空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扭曲！那些挡在前方的黑暗聚合体，无论是巨蟒形态还是多足巨怪，甚至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在这纯粹毁灭性的光芒中瞬间气化、湮灭！硬生生在密密麻麻的敌潮中，犁出了一条直达核心区域的、燃烧着湛蓝光焰的真空通道！
“跟上！”艾克的声音带着力竭的嘶哑和不容置疑的命令，他率先化作一道蓝绿交织的流光，沿着自己轰开的通道，朝着那个空间剧烈波动的核心点，如同扑火的流星般激射而去！
多面体和冰柠檬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撼。多面体低吼一声：“护盾收缩！最大机动！跟上他！” “破晓”平台引擎发出极限过载的咆哮，化作一道金色流光，紧随着艾克撞入那条由纯粹力量开辟的通道！
通道的尽头，空间如同破碎的镜面，无数不规则的碎片漂浮着，折射出光怪陆离的景象。中心处，一个不断旋转、吞噬着光线的黑暗漩涡正在缓缓缩小，散发出与捕获艾雪时如出一辙的、令人心悸的高维畸变气息！那正是“钥匙”指向的终点！
艾克的身影在漩涡前骤然停住。他死死盯着那不断缩小的黑暗入口，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腰间的藤蔓腰带光芒炽盛，与漩涡中逸散出的某种力量隐隐呼应、共鸣！他甚至能“听”到，漩涡深处，传来一丝微弱到几乎湮灭、却让他灵魂都在颤抖的呼唤！是艾雪！绝对是她！
“艾克！入口不稳定！它在坍缩！”多面体操控着平台停在艾克身后，声音急促。
艾克没有回头。他缓缓抬起右手，手中紧紧攥着那枚小小的圆圆挂件，粉色蝴蝶结在漩涡的吸力下微微颤动。他眼中爆发出不顾一切的光芒，身体微微前倾，就要不顾一切地冲入那未知的黑暗！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及那扭曲空间边缘的刹那——
嗡！
异变陡生！
那不断缩小的黑暗漩涡核心处，毫无征兆地爆发出一点极其耀眼的紫金色光芒！那光芒并非攻击，更像是一种……自毁程序被触发！一股难以抗拒的排斥力猛地爆发开来，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艾克身上！
噗！
艾克如遭重击，身体猛地向后倒飞出去！喉头一甜，一口鲜血无法抑制地喷溅在战术目镜上，染红了一片！手中的圆圆挂件也脱手飞出！
“艾克！”多面体惊呼，平台立刻前冲接应。
艾克重重摔在冰冷的金属甲板上，剧痛瞬间席卷全身。但他仿佛感觉不到，挣扎着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那爆发出紫金光芒的漩涡！
在光芒最炽盛、排斥力最强的瞬间，他看到了一样东西！
一小片东西，从那紫金色的光芒中心被猛地抛射出来！它只有指甲盖大小，边缘不规则，像是什么东西碎裂的残片。它在狂暴的空间乱流中翻滚着，折射着微弱而奇异的七彩光泽——那光泽，与艾雪发间那个由永生花编织、早已与她发丝融为一体的花环，一模一样！
那碎片被爆炸的余波抛飞，划出一道弧线，朝着远离漩涡的方向坠去。
“抓住它！”艾克嘶声力竭地吼叫，声音因为内腑的剧痛而扭曲变形，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疯狂！
根本无需命令！一道银灰色的影子如同鬼魅般从“破晓”平台下方激射而出！是笨笨！他操控的侦察无人机速度提升到极限，金属外壳在空间乱流中摩擦出刺眼的火花！就在那枚闪烁着七彩光泽的碎片即将被卷入一片空间乱流彻底消失的前一刹那，无人机的机械臂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刁钻角度猛地探出，精准无比地将碎片捞住！
下一秒，紫金色的光芒如同超新星爆发般轰然炸开！恐怖的能量冲击波横扫四方！
轰——！！！
巨大的黑暗漩涡在强光中瞬间向内坍缩，化作一个微不可察的黑点，随即彻底消失无踪！连同那扇通向未知空间的“门”，彻底关闭！只留下原地一片被狂暴能量撕扯得支离破碎、如同烂布般的空间结构。
冲击波狠狠撞在“破晓”平台的多重护盾上！光幕疯狂闪烁，发出濒临破碎的刺耳尖啸！平台剧烈翻滚，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
“护盾过载！结构受损！立刻撤离！”聪聪尖锐的警报声响彻整个平台。
多面体死死抓住控制台，嘴角也溢出一丝血迹，冰柠檬全力稳定着平台姿态。艾克挣扎着从甲板上撑起身体，顾不得满身的血污和剧痛，目光如同钉子般死死钉在笨笨操控的那架摇摇欲坠的无人机上！看着它摇摇晃晃，带着那枚至关重要的碎片，艰难地飞回平台。
当笨笨小心翼翼地用机械臂将那枚指甲盖大小的七彩碎片放在艾克血迹斑斑的手心时，整个平台陷入了一片死寂。碎片微凉，边缘锐利，残留着强大的空间波动，而那独特的七彩光泽，与艾雪发间永生花环的光晕别无二致。冰冷的触感顺着掌心蔓延，艾克却觉得那里像是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
黑暗星球核心区域的混乱渐渐平息。扭曲的尖塔在刚才的爆炸中倒塌了大片，粘稠的沼泽冒着更大的气泡，如同溃烂的伤口。四周只剩下能量湮灭后的余烬气息和空间结构被撕裂后留下的、肉眼可见的黑色伤痕。一片狼藉的死寂。
“破晓”平台悬浮在这片死寂的废墟之上，引擎发出低沉的、仿佛也受了伤的嗡鸣。多面体重重地咳了一声，抹去嘴角的血迹，看着艾克手心的碎片，眉头拧成了死结：“消失了……彻底消失了。那个入口……连同里面可能存在的整个空间结构……”他的声音透着一种面对未知的沉重无力感。
冰柠檬紧抿着唇，脸色苍白，她快速检查着平台受损报告，手指在悬浮光屏上划过，带起一串串红色的警示符：“空间坐标……完全无法锁定。残留的波动……是纯粹的毁灭性余波，没有任何指向性信息。”她抬起头，看向艾克，眼神复杂，带着深深的忧虑。
艾克低着头，布满血污和汗水的脸隐藏在战术目镜的阴影下。他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掌心那枚小小的碎片上。指尖小心翼翼地摩挲着它锐利的边缘，感受着那残留的、属于艾雪花环的独特能量印记。每一次触碰，都像是在触摸艾雪发丝的幻影，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更深的空洞。
他另一只手无意识地紧紧抓着腰间那条藤蔓腰带，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着死白。腰带温润的触感还在，可系着它的人……他猛地攥紧碎片，锋利的边缘瞬间刺破了他掌心的皮肤，一丝鲜红在七彩的光晕下洇开，带来真实的痛感，却丝毫无法缓解心口那如同被挖空般的剧痛。
“艾克……”冰柠檬看着他那副样子，忍不住轻声开口，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安抚，“我们……先回去？平台损伤严重，需要紧急维修。这块碎片……我们可以带回去，用‘方舟’全力分析，或许……”
艾克没有动。他像是凝固在了那里，成了一尊被痛苦和绝望浇筑的雕像。只有微微颤抖的肩膀，泄露着内心汹涌的岩浆。
笨笨操控着那架伤痕累累的无人机，金属外壳上布满了能量灼烧的焦痕和撞击的凹痕，晃晃悠悠地停靠在平台边缘。笨笨的核心处理器发出细微的、过载后的嗡鸣，他操控机械臂，小心翼翼地将那枚被艾克攥在手心的七彩碎片再次“拿”了起来——动作轻柔得像是怕碰碎一个梦。他那圆滚滚的金属脑袋转向艾克，光学镜头闪烁着，里面充满了困惑和一种笨拙的、试图理解的焦急。
“艾克大人……”笨笨的电子音带着一丝卡顿，像是在努力组织语言，“艾雪小姐……她……不在这里了。对吗？”他机械臂托着那片微小的七彩光芒，将其高高举起，伸到艾克低垂的视线前方，仿佛那是唯一能照亮这片绝望黑暗的微小火种。“但是……笨笨抓住了这个！是从那个……坏掉的门里面飞出来的！上面……有艾雪小姐的花环味道！笨笨闻到了！”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孩子气的肯定，努力想要传递一丝希望。
艾克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他终于缓缓地、极其僵硬地抬起头。战术目镜上沾着的血渍模糊了他的视线，但他依旧死死地“盯”着笨笨机械臂上托着的那枚碎片。七彩的光晕在残破的黑暗星球背景下，微弱却固执地闪烁着。
他缓缓抬起那只被碎片割破的手，颤抖着伸向那点光芒。指尖在即将触碰到碎片的瞬间，猛地停顿在空中。掌心被割破的伤口，血珠沿着掌纹慢慢汇聚、滴落，砸在冰冷的甲板上，晕开一小朵暗红的花。他仿佛被那点七彩的光灼伤了，又仿佛害怕自己满手的血污会玷污了它——那是艾雪留下的最后痕迹。
“……嗯。”一声极其低沉、沙哑到几乎破碎的单音，从艾克紧咬的牙关中艰难地挤了出来。像是承认了一个无法承受的判决。他猛地收回手，不是去触碰碎片，而是再次死死抓住了腰间的藤蔓腰带！力量之大，仿佛要将它生生勒断！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地监控着空间环境、核心处理器高速运转的聪聪，额角的安全警示灯突然从代表警戒的黄色转为极其刺眼的深红！同时发出急促的、尖锐的蜂鸣！
“警告！检测到高强度异常时空波动！”聪聪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绝对冰冷，第一次带上了一种近乎震惊的凝滞，“来源……无法锁定具体坐标！类型……未知！能量特征……与捕获艾雪的高维力场……同源！”
嗡——！
一道无形的、却让所有人灵魂都为之震颤的波动，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产生的涟漪，瞬间扫过整个“破晓”平台！平台本身并未受到物理冲击，但多面体、冰柠檬、笨笨、聪聪，甚至平台上的所有仪器，都在这股波动扫过的瞬间，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如同信号不良般的闪烁和扭曲！
艾克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瞳孔骤然收缩！
在那股波动扫过他身体的瞬间，一种难以言喻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悸动猛地攥住了他！那不是痛苦，不是恐惧，而是一种……呼唤！一种跨越了无尽时空、微弱到几乎湮灭、却无比清晰、无比熟悉的呼唤！像一根早已断裂的琴弦，在遥远的彼岸被猛地拨动！那呼唤穿透了时空的壁障，带着艾雪独有的气息，带着永生花环的芬芳，带着只有他能感知到的、灵魂烙印般的印记，狠狠地撞在他的心脏上！
他腰间那条藤蔓编织的腰带，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激活，骤然间散发出前所未有的、温润而坚韧的碧绿色光芒！那光芒并不刺眼，却异常稳定，如同黑暗中指引归途的灯塔！
艾克的身体如同被那道呼唤定住，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动脖颈，布满血丝的目光越过了平台边缘的狼藉废墟，越过了黑暗星球扭曲的天际线，死死地投向那片浩瀚无垠、此刻却仿佛隐藏着无尽秘密的宇宙深空。
他的嘴唇无声地开合着，像在念诵一个被时光尘封的名字。
“……妙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