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二柱盯着药炉里的死水,已经三个时辰没动过了。炉中本该灵动的灵气像被抽走了魂,蔫蔫地浮在水面,如同他此刻的心境。虎娃送来的热粥第三次被热了又热,瓷勺碰着碗沿发出空洞的响,像极了他胸腔里的回声。
“柱哥,该吃药了。”虎娃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陈二柱摸了摸腰间的神农鼎残片,那曾是他最珍爱的灵器,如今却冰凉如铁,映不出半分灵气波动。他想起青禾最后一次鹤讯里的话:“掌门说,你若再沉溺凡俗,青囊血脉便到此为止。”
沉溺凡俗?他苦笑一声,捡起地上的《青囊真解》。书页间夹着的野枣叶早已干枯,当年老娘的银发书签也断成两截。“凡心即仙种”的字迹被泪水洇开,变成模糊的墨团,如同他再也理不清的未来。
更让他窒息的是村民们的疏离。自上次赤阳教袭击后,大家虽不再喊他“妖怪”,却也只是维持着表面的客气。王大爷送药时总说“不麻烦你了”,李寡妇遇见他会慌忙绕道,就连虎娃,也不再像从前那样粘着他学符。
“或许他们真的不需要我了。”他对着炉中死水喃喃自语。灵气在指尖凝聚成透明的稻穗,却在即将成型时消散——这是他第一百次凝不成法器。炉底的灰烬突然飞起,迷了他的眼,竟让他想起老娘出殡那天的漫天纸钱。
秋生的医馆在镇东头开得红火,偶尔传来的欢笑声像把钝刀,一下下割着他的心。曾经的同伴如今成了“正统仙医”,而他却困在破窑里,连最简单的“补气丹”都炼不好。昨夜路过医馆,他听见秋生对病人说:“修仙者当断情绝欲,方能成大道。”
断情绝欲?陈二柱摸出虎娃送的木雕小药锄,那是少年用压岁钱买的木料刻的,手柄处还歪歪扭扭刻着“柱哥”二字。他突然想起少年第一次刻伤手时,自己替他包扎的场景,那时虎娃的眼睛亮得像星星,哪像现在,总是躲躲闪闪。
雨又下起来了,打在破窑的屋顶上,漏下的水在地上积成小洼。陈二柱任由雨水淋湿衣裳,摸出最后一颗“解郁丹”——那是用去年的彩虹光凝的,如今只剩淡淡的灰气。丹药入口即化,却比黄连还苦,原来灵气枯竭时,连甜药都是涩的。
“柱哥!”虎娃的喊声穿透雨幕,少年跌跌撞撞冲进破窑,怀里抱着个襁褓,“张婶难产!秋生哥说只有你的‘回春丹’能救她……”陈二柱看着襁褓中发紫的婴儿,突然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那是他曾无数次稳如磐石的、救人的手。
“药……”他转身去翻药柜,却碰倒了陈放多年的陶罐。老娘的腌菜坛子滚落在地,酸香混着霉味扑面而来,让他想起小时候偷菜被娘抓包的场景。虎娃突然抓住他的手:“柱哥,你脸色好差……”
婴儿的哭声渐渐微弱,陈二柱咬碎舌尖,用精血代替灵气凝丹。红色的药丸在掌心成型,带着淡淡的腥气,却奇迹般地泛着微光。虎娃惊呼:“成了!柱哥你看,丹面上有稻穗!”
药丸入口的瞬间,婴儿发出响亮的啼哭。陈二柱瘫坐在地,看着虎娃喜极而泣的脸,忽然觉得胸口的压抑轻了些。他摸了摸婴儿的小脸,指尖残留的精血竟在婴儿眉心凝成小稻穗印记,那是青囊门传承的标志。
“柱哥,你还是能救人的!”虎娃握着他的手,温度透过皮肤传来,“秋生哥说,你这是‘血灵共生’之术,是青囊门失传的绝学!”陈二柱抬头望向窗外,雨不知何时停了,一缕阳光穿过云层,照在破窑的墙面上,映出他和虎娃交叠的影子。
《青囊真解》在此时自动翻开,“抑郁篇”的灰烬中,渐渐浮现出新的字迹:“灰蒙非永夜,心灯长明时,纵有千般苦,一笑化丹痴。”配图是他坐在废墟中,怀里抱着新生的婴儿,肩头站着衔来稻穗的萤火虫。
虎娃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新烤的桂花糕:“我娘说,你最爱吃这个。”陈二柱咬了一口,甜味混着泪水,却比任何“开心丹”都更治愈。他望着虎娃眼中的信任,忽然明白,抑郁不过是心灵的雨季,只要有人撑着伞等在门口,总会等到云开雾散的那天。
深夜,他重新点燃丹炉,这次没有用灵气,只用凡人的柴火。炉中升起的青烟里,混着桂花糕的甜香、雨水的清新、还有虎娃的笑声。当“回春丹”再次成型时,丹面上的稻穗纹路清晰可见,每道都透着蓬勃的生机。
陈二柱摸出老娘的银发,用灵气重新编好书签。书页翻动间,他看见自己在“悬壶天下”篇新增的批注:“医人先医心,医心先医情,情若不逝,心自光明。”山风掠过,带来远处的蛙鸣,那是他许久未注意到的、人间最质朴的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