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水,在绝对死寂的地下空间中悄然流逝,唯有混沌泉眼汩汩涌动与神力流转的微弱嗡鸣,是这里永恒的基调。
丹阳子盘坐于双碑之间,身形仿佛化作了一尊石像,唯有周身缭绕的混沌气息与指尖流淌的金、银二色神光,证明他正进行着何等精微而浩瀚的工作。引动混沌之气,以自身为熔炉,淬炼分离太阴太阳本源,再如春雨润物般,一丝丝注入残破的碑体。这个过程周而复始,枯燥艰辛,对他的心神损耗极大。他那颗混沌金丹在这一次次的极限淬炼中,不仅未曾黯淡,反而愈发凝实圆融,内蕴的阴阳道纹也清晰了数分。虽境界未升,但根基之厚、对大道感悟之深,已远超寻常金丹初期修士,便是中期修士,在“质”上恐怕也难与之比肩。
小幽安静地蜷缩在不远处一块较为平整的巨石上,身周弥漫着精纯的太阴之气,形成淡淡的银色光晕。她一边守护,一边贪婪地吸收着此地对她而言堪称圣品的能量,魂体愈发凝实,隐隐散发出的气息,已堪比筑基后期的修士。
然而,这脆弱的平静,终究被一丝不谐的涟漪打破。
这一日,丹阳子正引导着一缕新淬炼出的、冰寒彻骨的太阴本源,缓缓渡向太阴碑一道深邃的裂纹。就在本源即将融入的刹那,他敏锐的神魂忽然捕捉到,从那一直较为“顺从”的曦皇碑方向,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抗拒之意!
那感觉,并非碑体本身的排斥,更像是在沉眠中被细微的蚊蚋叮咬,本能地颤动了一下。
动作骤然停顿。丹阳子眉头紧锁,双眸开阖间精光一闪而逝,强横的神识如无形的水银,细致地扫过曦皇碑的每一寸碑体。赤金神光依旧煌煌流淌,至阳至刚的威严不曾减弱分毫,方才那丝异样仿佛只是错觉。
“绝非错觉。”丹阳子心中笃定。他与双碑气机相连日益紧密,任何细微变化都难逃感知。这丝抗拒,如同美玉中的微瑕,让他心生警惕。
他沉吟着,将神识转向那口混沌泉眼。泉眼依旧不知疲倦地喷涌着灰蒙蒙的气流,滋养万物,也滋养着魔渊。神识细细分辨,初看无异,但当他凝聚目力,运转混沌金丹感应时,终于发现了端倪——在那奔腾的混沌气流深处,偶尔会夹杂着一缕缕极其淡薄、几乎与混沌同化、却带着一丝不祥邪异的暗紫色流光!
这颜色,他绝不会认错!与当初魔渊意志那焚灭虚空、充满毁灭与堕落气息的暗紫色火焰眸子,同出一源!
“魔渊之力……竟已能渗透至泉眼内部,随着混沌之气一同散逸?”丹阳子背脊升起一股寒意。这非是外部的狂攻,而是内部的、悄无声息的污染!如同剧毒融入水源,润物细无声,却更为致命!
曦皇碑的抗拒,是否正是因为感受到了这已被污染的“滋养”?
他尝试操控一缕混沌之气,小心翼翼地将其中那丝暗紫色流光剥离。然而,那流光诡诈异常,仿佛拥有自身的灵性,与混沌之气纠缠得无比紧密,稍一用力,便引得整缕气流剧烈震荡,有失控之险。
“棘手!”丹阳子面色凝重如水。无法净化源头,修复工作便如沙上筑塔,随时可能因根基被污而崩塌。此乃心腹大患!
就在他心念急转,苦思净化之法时,怀中一枚温热的传讯符箓忽然震动起来——是留守沉渊城的林魁!
他分出一缕神识接通。
“公子!沉渊城有变!”林魁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急迫,“数日前,城外三千里处的‘葬龙湾’异象惊天,霞光冲破渊底迷雾,持续整日不散!如今已证实,是上古龙宫遗迹现世,据传其内不仅有真龙传承,更有堆积如海的灵宝奇珍!如今沉渊城已彻底沸腾,几大世家老祖、城主府供奉,甚至连那几位常年闭关不出的金丹老怪,都已纷纷破关,赶往葬龙湾!局势混乱,机遇与杀机并存!”
葬龙湾?上古龙宫?丹阳子目光骤然锐利。黑水渊深处,旋涡海眼下的上古战场遗迹尚未平息,又冒出一座龙宫?这接连出现的上古秘地,是偶然,还是某种更大变故的前兆?它们之间,是否存在不为人知的联系?
“遗迹情况如何?”丹阳子沉声问。
“外围禁制极其强横,目前尚无人能突破。但已有幸运儿在禁制边缘捡到些许散发龙威的破碎鳞片,以及刻有古篆的玉简残片,龙宫之说当是不虚。”林魁语速很快,“如今那里已是风云汇聚,沉渊城本土势力、黑水渊其他区域的强人,甚至可能混有外界潜入的高手,鱼龙混杂!公子,我们是否要……”
丹阳子沉默片刻,脑中思绪飞转。龙宫遗迹固然诱人,真龙传承更是足以让任何修士疯狂。但他身负修复双碑、镇压魔渊的重任,岂能因利而轻易弃守?
然而,一个念头如电光石火般闪过——龙,乃至阳至刚之神圣,其龙气、传承、乃至相关宝物,对魔渊这等阴邪堕落之力,是否有着天生的克制?
若能在龙宫中找到净化魔渊渗透之力的方法,或是寻得能加速修复神碑的宝物,那眼前的困境,岂非迎刃而解?
留下,是坐困危城,被动防御,进展缓慢且隐患暗藏。前往,是主动破局,险中求胜,或能打开新局面!
利弊权衡,只在瞬间。
“林老,你设法混入葬龙湾外围,密切关注各方动向,尤其是那几位金丹老祖的意图与手段。我稍后便至。”丹阳子决断已下。
切断传讯,他看向一旁已被惊醒的小幽:“收拾一下,我们即刻动身,前往葬龙湾。”
小幽魂体微震,略显担忧:“公子,那这里的修复……”
“神碑修复非一日之功,而魔渊渗透已是迫在眉睫之患。被动清除事倍功半,需寻根治之法。”丹阳子目光扫过巍峨双碑与那不祥的泉眼,“那龙宫遗迹,或许便是契机。况且,我等匿于此地,如同盲聋。出去走走,方能看清这潭水之下,究竟藏着多少魑魅魍魉。”
他并非放弃此地,而是要以攻代守,为彻底解决问题,去搏一个可能!
片刻后,乌篷小船无声滑入暗河。丹阳子立于船头,最后回望一眼那沉浮于混沌中的古老神碑,驾驭小舟,逆流而上,决然驶离了这片沉寂之地。
他此行,不仅要夺龙宫机缘,更要会一会黑水渊的群雄,以及……将那一直隐于幕后的魔渊黑手,逼出原形!
就在他们离去后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那混沌泉眼中,数缕暗紫色流光仿佛失去了某种压制,悄然汇聚,竟凝成一个扭曲诡异、不断变幻的模糊符文,如同活物般,悄无声息地印在了太阴碑那道最为深邃、尚未完全愈合的裂纹边缘,微微闪烁了一下,旋即隐没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