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天恩,恩泽广被,德合天地。致天下升平,此乃陛下之圣功也!”
“尔等尸位素餐之官吏,可有何德政、善政可为人称道?在此狺狺狂吠,质疑圣天子之政,此等无君无父不忠不义之人,有何颜面立于大殿之上?”
“尔等不如早日辞官归家耕种,还可为大汉做些贡献!”
他们也不跟今文经士人辩天子之政具体如何?是否公平?
这同他们有什么关系?
立场不同,他们选择从另一个角度攻击这群人。
将他们全部打为乱臣贼子。
一时间,大殿之上乱糟糟、闹哄哄,即使虎贲卫在一旁敲戟,亦无法制止。
两方人已经辩得不知天地为何物了,渐渐地,加入者越来越多。
一方指着另一方鼻子骂,高举笏板,作势就要敲进对方队伍里去。
如今,辩的内容已经不再重要了。
音量的大小,人数的多少,阵营的架势更加重要。
刘宏在上方看得津津有味,他向旁边站立的宦官和礼官一挥手,示意他们不用喊,也不要管,他还没看够呢。
于是一时间,整个大殿上只有两个侍御史在管理纪律。
两名御史见管不住了,于是纷纷转身,躲在角落里,执起笔就开写。
他们要弹劾!把这些人全记下来!下朝后他们要挨个弹劾!
袁基虽然在靠前的位置,但他感觉,这个位置已经不安全了。
他默默地躲远,躲到了一根柱子后面。
果然,很快,他的位置就被人占了。
几个古文经官员激动上前,将九卿的位置全部占领,以包围的势态对着今文经官员狂喷。
见状,袁基决定今天就在柱子后面看戏了。
为了支撑起足够广阔的空间,大殿的柱子都很高大。
每一根柱子都巍峨耸立,朱漆彩绘,衬得大殿宏伟又尊贵。
袁基将自己完全藏在柱子后面,露出半个头看戏。
不过很快,他感觉身边多出一个人。
袁基一扭头,还没完全扭过去,就在余光中瞟到杨赐的脸。
袁基若无其事地将头转回去,继续盯着外面战况。
“……袁太仆……袁太仆。”
袁基一动不敢动,抱着柱子往外看。
问,就是外面声音太大,他什么都没听见。
“袁太仆!”
没听见没听见。
杨赐被袁基气乐了。
他这辈子就被袁基气乐过,好几次!
袁基更不敢转头了。
他听着耳边杨赐有些疯癫的笑声,觉得自己今天确实有些没有礼貌,这么无视人确实是不太好。
杨赐都这么大岁数了,是他的长辈,现在精神都有些错乱了,确实是他的错。
于是袁基小心翼翼转头,对着杨赐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
“杨司徒,这么巧!你也在这里,哈哈哈哈……”
杨赐回以微笑:“是挺巧的。”——老夫就是跟着你来的!
袁基对着杨赐恭敬地拱手:“杨司徒,外面争论貌似已经平息,某便先走了。”
杨赐听着外面依旧跟闹市场一般乱哄哄的声音,面无表情地拽住袁基。
“袁太仆,你袁氏对此事究竟是何意?是何立场?”
袁基见自己被拉住,只好转过头回答。
他轻轻从杨赐手中抽出自己的衣袖,轻声开口:
“何意?立场?杨司徒所言太过深奥,基不太能听得懂。基其实不太聪明,所以我袁氏自然是跟随大汉的意志向前走,天子的政策好,我袁氏就听天子的,仅此而已。”
袁基对着杨赐眨了眨眼睛,露出了一个憨厚的笑容。
这是他跟典韦学的,学得应该还挺像的。
因为对面的杨赐立马柔和了表情。
杨赐用一种看痴傻小辈的、怜爱的表情,看着袁基。
他和蔼开口:“既如此,那你走吧,老夫便不留你了。”
袁基腼腆一笑,点点头,走了出去。
换了一个柱子躲着。
杨赐看着袁基的背影,柔和的表情立刻收起。
他依旧猜不透袁氏是什么打算。
但他能看出来袁基在天子心中的分量绝对不低,这党锢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说服天子解除的,袁基本身也是个狐狸。
就这么问,绝对什么都问不出来,还容易被他绕进去。
还是慢慢走着看吧,是狐狸,总有露出尾巴的一天。
另一边的袁基可不知道杨赐丰富的内心活动。
知道了他也不会太在意。
其实他现在挺无聊的。
外面的热闹看过后,就不想继续看了。
听多了,甚至感觉有三百只蝉在耳边鸣叫。
全是噪音。
另一边的刘宏也看烦了,开始移动视线寻找袁基。
结果在袁基本该存在的位置上,只发现了几个无关人等。
?
士纪呢?可别被他们踩到了!
刘宏瞬间神色焦急地左右扫视。
然后就看到了在柱子后面微微探头看向他的袁基。
刘宏松了口气。
但他瞬间升腾起浓厚的兴趣。
他也要躲在柱子后面!
看起来好像很好玩!
即使袁基冲着刘宏使劲摇头,刘宏依旧兴高采烈地偷偷移动过去。
于是,全场没参与辩论的官员,都看到了刘宏光明正大地偷偷跑到了柱子后面。
所有人默默低头,沉默不语。
御史没注意到这事,全程,他们的注意力一直跟在辩论双方身上。
手里的笔刷刷地记录着。
其实往日的朝会没有这么乱过。
即使东汉朝廷之前经历了很久的宦官、外戚轮流把持朝政。
朝会上的礼仪已经被各路人马破坏触犯得差不多了。
但接连两个帝王的党锢,还是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最起码,朝会上的各种礼仪,如今的众人依旧遵守得很好。
但今天,众人是彻底撒欢了。
天子不让礼官和宦官管理秩序,也不让虎贲卫轻举妄动。
全场就两个御史在吼叫,几乎无济于事。
朝会甚至仿佛直接回到了西汉初期,礼制未形成规模时的朝堂的模样。
如今,天子都跑到柱子后面躲着了。
今古文经两个派别的官员,原本只是口舌之争。
但随着两方的火气越骂越大,双方都逐渐抛弃了以德服人的思想,纷纷抄起笏板,对着对面就是打砸。
各个都是练习君子六艺的士人,一个个力气都大得很,很快就乱成一锅粥。
一时间,笏板乱飞。
反正法不责众,这么多官员又不可能真的都以御前失仪为由全部罢免。
所以每个人都斗得越来越投入了。
眼看局面发展越来越不可控。
众多没有掺和此事的官员,纷纷学着天子,找根柱子躲着。
袁基见没制止住刘宏,便无奈地给他挪了个空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