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邕同顾雍也相处一年了,很快就看出弟子如此明显又少见的表情代表何意。
他立马宽慰顾雍:“士纪乃正直之士,丝毫没有今古文之见。”
“在他心中,无论今文经还是古文经,只要是对大汉好的,就是好经书。”
袁基在对面也赞同地点点头。
顾雍见此,真正放下心来,微微松了口气,但外表依旧正经沉稳。
袁基继续同顾雍交流,给他递话:
“元叹对未来的官位可有什么想法?是想出仕于洛阳,还是出仕地方?”
顾雍接收到信号,连忙回道:“雍想出仕于袁公府下,还望袁公不弃!”
袁基对着顾雍温和微笑,上前一步,轻轻握住顾雍的手: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吾怎会弃元叹?某虽同元叹只短短相处不过一刻,却已深感元叹之心,如玉之质,又如山泉之纯净。若元叹不出仕于某,才为某此生之憾事啊!”
“袁公!”“士纪!”
顾雍万分感动,激动之心比参加辩经会更甚。
但比他更感动的是蔡邕。
蔡邕实在太感动了。
对于他来说,今天其实属于拉下自己的脸面,来推荐自己的学生出仕于袁基。
他蔡伯喈虽闻名于世,但在洛阳却没有太多能力来帮助门生们出仕。
毕竟他自己现在都是无官之身。
他是真的很喜爱、很看重顾元叹这个学生。
所以才拉下老脸,来他目前认识的顶级人脉面前荐才。
可没想到,士纪竟一口应下,还给了顾雍如此高的评价,这简直是给了他蔡邕极大的尊重。
于是蔡邕一激动,又上前一步,握紧袁基的手感谢起来。
“士纪!士纪待人以诚,邕该如何感谢你啊?!……”
袁基简直是哭笑不得,努力安抚着蔡邕的激动之心。
“是因为伯喈待人以诚,所以基才能放心真诚对待伯喈。这都是源于伯喈的美好品质啊。”
此一语,不仅没安抚成功,蔡邕反而更感动了。
他宣布,从此刻起,袁基就是他的忘年交,他蔡邕与袁隗,他俩各论各的。
不过,辩经会马上就要开始,再激动的心情也得平复一下。
于是蔡邕带着顾雍,同袁基依依不舍作别,再转身回古文经士人那边作准备了。
不久后,入口处传来一阵阵躁动的声音。
紧接着,场外传来卫士高呼:“辟!!!”
场内场外同时鸦雀无声,众人皆跪坐俯身等待。
很快,礼官高声传唱:“陛下驾临!——肃静回避——”
“陛下驾临——众人跪迎——”
随着一道身影进入场内,众人皆伏地,稽首。
刘宏走至中间高台上,在预留的位置坐好。
他身边跟随的常侍张让说道:“制曰:起。”
众人直起身,但大部分人都还低着头。
这时,刘宏平和开口:“诸位安坐,无需拘谨。”
众人齐声:“谢陛下!”
刘宏的到来,也就意味着此次辩经正式开始。
很快,早早等在一旁的太常陈耽,出席主持,宣布:“辩经开始!”
“宣——太原王孟谦上前——”
“宣——扶风邓仲山上前——”
很快,有两人走上高台,于两侧坐好。
太常陈耽继续主持:“二位就《春秋》首句‘元年春王正月’为辩题,辩《左传》与《公羊传》孰解读更优。”
题目已出,很快,双方展开了辩论。
今文经辩手一上来就开口:“‘元’者,气之始也,天地之本。孔圣人变一年为元年,意为大一统!”
然后他开始口若悬河,辩证《公羊传》言大一统的正确性。
并言,孔圣人写此言的隐意——“是为后世汉家立大一统之基。”
此乃真正的微言大义。
在一旁听着的袁基都快被逗笑了。
他极力克制自己的表情。
谶纬学确实是如此,今文经已经将孔子神圣化。
即使在大汉立国之前,孔子已经去世两百多年。
但在今文经士人的嘴里,孔子就是精通预言,可早两百年为后世大汉的大一统立根基。
古文经辩经选手听此言,不同他争元字,直接转到王字上。
“王非泛指,乃指‘周王’。”
古文经士人主要陈述的观点是,孔子奉“周王”为正统,是要认可鲁国年份记录的正确性,而不是为了什么两百年后的大汉。
此为史实,就该如此解读,而不是在解读中扯到后世,加入个人色彩。
否则,要是如今文经所言,那孔子还是史家吗?不就成谶纬家了吗?
此一言,直接将今文经士人说懵了。
不是,古文经的人为什么不跟他辩元字啊,他背了很久的,现在将他节奏打乱,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回了。
他试图跳出自己背诵的辩经话术,然后他发现,跳出之后,更不会辩了……
于是,第一场,今文经士人被古文经士人完败。
袁基在一旁围观,憋笑得真的很艰难。
他就说今文经士人辩经素质不行吧,就以这种水平,今天能辩赢的今文经士人,恐怕十只手指就能数出来。
前边的刘宏也有点想笑。
他死劲绷住嘴角,努力让自己的喜意不要那么明显。
果然。
接下来,今文经辩经选手为所有人表演了个十二连败。
而且败得普遍都挺快的。
幸亏第十三个,陈郡袁氏袁涣出战,赢下一场。
不然今天,今文经士人将颜面扫地。
当然,现在的颜面也快没得差不多了。
场内围观的今文经士人皆低头不语,有的甚至羞臊离席。
古文经士人则挺拔着身姿,脸上全部带着与有荣焉的神情。
场下的荀爽见此,在心里暗暗庆幸。
幸亏他及时分析出袁氏行事的信号,及时确立荀氏古文经士族的身份,不然他荀氏今日也是羞臊的一员。
台上的杨赐还能稳得住,脸上不动声色,身子也坐的稳。
袁基看了他一眼,眼神充满关切。
杨赐回了袁基一眼,示意他:没事,这才哪到哪啊?后面还有的熬呢。
果然,如杨赐所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