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雪的话如同在平静的水面投下了一颗深水炸弹。
“从现在起，你跟着我。”
“刘老的这个新病例，你全程跟进。我要知道，你所有的想法。”
办公室里鸦雀无声，所有医生，包括高伟，都用一种混合着震惊、嫉妒和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林默。
被秦雪主任亲自点名跟进如此复杂的病例，对于一个住院医师来说，这是前所未有的殊荣，更是一种巨大的压力。这意味着你的一言一行，每一个判断，都将直接暴露在科室最高权威的审视之下。
林默的脸上依旧看不出什么情绪波动，只是平静地回应：“是，主任。”
“高医生，”秦雪转向脸色依旧发白的高伟，“立刻联系血管外科、麻醉科、IcU紧急会诊。重新评估刘老的病情，制定新的治疗方案。林默，你也参加。”
“是！”高伟连忙应下，复杂地看了林默一眼，匆匆离去。
心外科瞬间高速运转起来。
紧急会诊在半个小时后于心外科会议室进行。
血管外科主任、麻醉科主任、IcU主任以及心外科的主要骨干医生齐聚一堂。气氛凝重。
刘老的病情急转直下，从相对“简单”的瓣膜手术变成了极度凶险的主动脉夹层合并瓣膜疾病，处理起来极其棘手，死亡率极高。
血管外科主任看着刚刚出来的三维重建ctA影像，眉头紧锁：“破口位置很刁钻，位于弓降部左后壁，靠近左锁骨下动脉开口。传统的开胸主动脉置换手术，创伤巨大，对于刘老这个年纪和目前的身体状况来说，术中风险极高，很可能下不了台。”
麻醉科主任点头附和：“麻醉诱导和术中血压控制会是巨大挑战，夹层太不稳定了，任何波动都可能是灾难性的。”
IcU主任则担忧术后监护：“即使手术成功，术后并发症的风险也远超常人。”
传统的开胸手术方案几乎不可能行得通。
“那么，腔内修复呢？”秦雪提出另一个方向，“用覆膜支架覆盖破口。”
血管外科主任沉吟片刻，摇了摇头：“同样有难度。破口靠近左锁骨下动脉，如果覆盖破口，很可能需要覆盖左锁骨下动脉的开口，可能会影响左上肢甚至部分脑部的血供。虽然可以通过‘烟囱’技术或者提前搭桥来解决，但手术复杂度增加，风险也不小。而且，这只是处理了夹层，他的主动脉瓣重度狭窄怎么办？两个问题必须一并考虑。”
会议陷入了僵局。无论哪种方案，似乎都伴随着巨大的风险和不确定性。
一群专家眉头紧锁，会议室里烟雾缭绕（虽然禁烟，但几位老主任习惯性地点上了烟，没人阻止）。
高伟等几个主治医师更是不敢轻易发言。
就在这时，一个平静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或许，可以尝试联合手术。腔内隔绝夹层破口的同时，行经导管主动脉瓣置换术（tAVI）。”
众人循声望去，说话的是坐在会议室角落、几乎被人遗忘的林默。
tAVI？经导管主动脉瓣置换术？
这是一种相对新兴的微创瓣膜置换技术，无需开胸，通过血管穿刺导入人工瓣膜进行置换，特别适用于高龄、高危的主动脉瓣狭窄患者。
但将tAVI与主动脉夹层腔内修复术联合进行？
这个想法太大胆了！国内没有先例！尤其是在夹层极不稳定的情况下进行tAVI操作，其风险难以预估！
“胡闹！”血管外科一位副主任医师立刻反驳，“tAVI操作本身就需要快速起搏和血压波动，对于不稳定夹层来说，简直是火上浇油！万一操作中导致夹层逆行撕裂升主动脉，瞬间就是A型夹层，必死无疑！”
“而且瓣膜释放的位置和形态，是否会对刚刚放置主动脉支架产生影响？或者干扰血流？这些都是未知数！”另一个专家也表示质疑。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林默的想法异想天开，过于激进冒险。
高伟更是觉得林默疯了，刚得到一点重视就敢在这么多大咖面前信口开河。
秦雪却没有立刻否定，她看着林默：“说说你的具体想法和依据。”
林默站起身，走到投影仪前，将刘老的ctA影像调出来。他的动作从容不迫，仿佛早已胸有成竹。
“各位老师，请看这里。”他指着破口的位置，“破口虽靠近左锁骨下动脉，但并未累及开口。我们可以选择稍短一点的覆膜支架，精准定位，确保刚好覆盖破口，同时最大限度保留左锁骨下动脉的血供。即便需要轻微覆盖，也可预先进行左锁骨下动脉-左颈总动脉转流术，确保血供安全。”
他的手指又移动到主动脉根部：“关于tAVI的风险，关键在于操作的无缝衔接和极致的血压控制。我建议，先由血管外科团队完成主动脉夹层的腔内隔绝，确认破口被封堵，血流恢复稳定后，再由心外团队即刻进行tAVI手术。两台手术在同一次杂交手术室内、同一次麻醉下完成。”
“术中，麻醉团队采用超精准的靶控输液和血管活性药物，将血压和心率波动控制在最小范围。tAVI团队采用最新一代的可回收、可重新定位的瓣膜系统，确保一次释放成功，避免反复操作。”
林默的语气平稳而自信，每一个步骤都清晰明确，甚至考虑到了具体的手术细节和器械选择，仿佛他脑海中已经完整地模拟了整台手术。
“至于两者相互影响的担忧，”他继续道，“根据流体力学模拟和有限的文献报道，在夹层被妥善隔绝后，其内的血流趋于稳定，放置的支架为tAVI瓣膜提供了一个更稳定的锚定区，甚至可能降低瓣周漏的风险。当然，这需要术者极高的精准度。”
会议室里安静下来。
刚才提出质疑的专家们面面相觑，脸上的轻视渐渐被惊讶和思索所取代。
这个年轻住院医师提出的方案，并非信口开河，而是有着极强的逻辑性和技术细节支撑！他甚至考虑到了麻醉配合和最新器械的应用！
血管外科主任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先隔绝夹层，再换瓣……理论上，似乎……可行？但这对两个团队的技术要求和配合默契度，要求太高了。相当于在刀尖上跳舞。”
麻醉科主任也沉吟道：“血压控制要达到那种精度，难度极大，但并非完全做不到。”
秦雪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林默，她发现这个年轻人一旦涉及到专业领域，那种淡漠的气质就会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熠熠闪光的神采和绝对的自信。
“这个联合手术方案，你有多少把握？”秦雪问出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
所有目光再次聚焦林默。
林默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计算着什么，最终开口道：“如果由秦主任您主刀tAVI，血管外科张主任主刀腔内修复，麻醉由李主任（麻醉科主任）亲自负责，我有八成把握。”
八成！
在如此高风险的手术上，一个住院医师敢说出八成把握！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高伟更是觉得林默简直狂妄得没边了！
然而，秦雪却没有斥责他。她再次陷入了沉默，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她知道，林默提出的这个方案，虽然激进，但可能是目前对刘老来说，唯一一线生机的手术方案。传统开胸手术几乎等于送死，单纯处理夹层不处理瓣膜，患者很快也会死于心衰。联合手术，是兵行险着，但也是绝境中的奇招！
更重要的是，林默展现出的这种对前沿技术的深刻理解、对多学科协作的宏观构思、以及那种近乎恐怖的冷静和自信，让她感到震惊。
这绝不是一个普通住院医师该有的水平！
“方案很有创意，但也极度冒险。”秦雪终于开口，一锤定音，“我们需要进行更详细的全院多学科讨论（mdt），评估每一个细节风险。同时，立刻与患者家属进行深入沟通，告知所有可能性和风险。”
她看向林默：“林默，你负责准备这个联合手术方案的详细书面报告，包括手术步骤、风险预案、所需器械清单，明天早上交给我。”
“是。”林默应下。
会议结束，各位主任神色各异地离开。
心外科的医生们看着林默，眼神已经完全变了。如果说之前是轻视和怀疑，现在则多了几分敬畏和难以理解。
这个家伙，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怪物？
高伟走到林默身边，心情复杂到了极点，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尽快写报告吧……需要什么资料，问我。”
林默点了点头：“谢谢高老师。”
他回到电脑前，开始撰写报告。【苍生医典】中关于微创心脏联合手术的海量信息奔涌而出，经过他的理解和整合，化作严谨而极具前瞻性的文字。
他知道，这份报告，将决定刘老的生死，也将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他在心胸外科的未来。
而与此同时，关于林默在心外科首次亮相就“镇住”全场，并提出一个惊天动地的联合手术方案的消息，再次像风一样传遍了医院。
这一次，甚至传到了行政楼。
副院长赵启明听到消息后，脸色阴沉地摔了杯子。
而院长陈国栋，则看着窗外，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苏晚晴在行政办公室听到同事的议论，停下手中的笔，怔了片刻，嘴角不自觉的，微微上扬了一个极小的弧度。
那条沉寂的龙，终于开始在更广阔的天空中，显露他的爪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