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所有的“玉瑶”伪装,所有精心设计的言辞隔膜,所有背负的身份枷锁和沉重的提防,在这一刻的真相面前,如同被狂风吹散的沙堡,彻底崩塌、荡然无存!
无声的泪水决堤而出,顺着脸颊滚落,在干燥枯草的地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巨大的情感洪流冲溃了灵台最后的堤坝,只剩下最纯粹、最原始的震动与感激。她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挣扎着坐起的,全身碎裂般的骨骼筋络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但她不在乎。那双盛满泪水、却褪去所有掩饰伪装、只剩下无尽真诚的眼睛,牢牢地、清晰地映着盘坐在夕阳余烬中那个疲惫的身影。
声音颤抖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带着濒死挣扎后、重获新生余悸,还有那份沉甸甸到无法言喻的感激:“王…道友。”
她用尽全身力气吐出这个称呼,随即深吸一口气,仿佛要用尽积攒多年的勇气:
“我…我名唤陈青瑶。云雾聚散的云,波澜壮阔的澜——云澜宗,陈青瑶。”
这个名字出口的瞬间,仿佛卸下了千钧重担,也斩断了与过去那个虚假自我的最后一丝联系。
她的目光从未如此刻般清澈、坦然,直直地迎上王风缓缓睁开的双眼,里面涌动的是无法抑制的感激洪流与某种比誓言更重的托付。
“此番…救命大恩,重…重筑道基之再造…再造之德……”
她的喉咙哽咽,声音破碎,却无比郑重,每一个字都如重锤砸落:“青瑶…此生…永世不忘!”
“玉瑶”的面具彻底摘下。陈青瑶的真名与一颗劫后重塑、毫无保留的心,共同托付于这片劫后安宁的落日霞光之中。
夜幕彻底笼罩山谷。山谷的静,是那种过滤了世间所有嘈杂的纯粹寂静。只有清泉流过鹅卵石的低语,以及偶尔几声不知名的小虫鸣叫。
篝火在一小片平坦的草地上跳动起来,温暖的橘红色光芒驱散了夜的深寒。几根粗壮的枯枝搭成架子,一只剥洗干净的月光兔被串在削尖的木棍上,架在火焰上方。滋滋的油脂滴落声混合着诱人的焦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与清冽的水汽融合成一种属于夜晚的、奇特的安宁味道。
陈青瑶裹着一件宽大的、明显属于王风的深色外袍,袍子带着淡淡的草木清香和一种令人安心的、属于王风的气息。她靠在一块被白日阳光烘烤得尚有余温的大石上,脸色在火光映衬下不再是苍白,而是带着大病初愈的柔润光泽。新筑的道基桥梁如同温驯的活物,在丹田深处缓缓搏动,每一次搏动都带来一丝微薄的、却无比珍贵的灵力,也带来一股前所未有的踏实与力量感。她望着篝火,望着对面安静翻动烤兔的那张熟悉又添了更多坚毅棱角的面孔,终于开口。劫后余生的倾诉欲望如同缓缓涨潮的海水,淹没了沉默的堤岸。
“……‘云澜内门弟子,陈家嫡系长女’……”她轻轻念出这几个在外人看来风光无限的称谓,嘴角却浮起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苦笑,“这两个名头叠在一起……很多时候,是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步步惊心’。”
王风翻动兔肉的手一顿,篝火在他深邃的眼眸中跳跃。他沉默,像一块磐石,无声地给予诉说者支撑的空间。
“家中……祖母两百岁整寿,是大事。”陈青瑶的目光落在跃动的火苗上,声音低缓,“我必须回来……纵使……”她的话停在这里,没有说出“纵使知道归途可能藏着不测”。她深吸了一口气,篝火的暖意似乎也无法完全驱散话语中残留的寒:“自离开宗门地界不久,便似有人如影随形……那三人……绝非乌合之众!配合之默契,出手之狠辣,分工之明确……分明是精研过合击之术的死士!绝非普通寻仇的散修所能办到!”
她纤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宽大衣袍的布料,指节微微发白:“更让我想不通的……是那枚差点毁了我一切的血煞雷珠……”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困惑和深入骨髓的疑惧,“此物,我曾在一部宗门绝密卷宗里见过记载……黑河帮秘库深处,似乎……似乎镇守着一枚极其古老的雷煞符珠……形貌、气息描述与我遭遇那颗……几乎无二!”她猛地摇头,秀美的眉头紧锁如丘壑,“可原来的黑河帮……早就湮灭百年!现在的黑河帮只是徒有其名,秘库中的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那些死士手中?!他们背后的……”她的话再次戛然而止,显然触碰到了某个让她极度不安的猜测边缘。
沉寂了片刻,篝火的光芒将两人的影子长长地拉在身后的石壁上。陈青瑶抬起头,目光穿过火焰,清晰地落在王风脸上,那双恢复了神采的眼眸中,承载着一种近乎实质的重量:
“若非道友你…数次舍身相护,更有这……这再造道基的神鬼手段…”她的声音微微颤抖,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脆弱,却又极其郑重、笃定,“青瑶此时……早已不知身殒道消多少次,沦为一捧劫灰了……此恩此情,绝非空口白言的‘感谢’二字所能承载万一。”
王风翻动兔肉的动作停了下来。篝火噼啪作响,几颗火星欢快地跳跃着。橘红的光亮映在他脸上,将他疲惫中透着绝对沉稳的轮廓染上一层暖色。他也望着跳跃的火焰,沉默数息,似在斟酌言语的重量。
“王风。”他平静地开口,声线低沉却字字清晰,带着山岳落地般的坦诚,“我名字就这两字。无门无派,山野天地间自生自长的一介散修。”他坦然承认这份在正统大宗弟子眼中几乎等同于“寒微”的身份,没有半分自惭,也没有丝毫夸张的修饰。
“至于手段……”他的目光抬起,迎上陈青瑶那双满是信任的清澈眼眸,“大道机缘玄妙,个人也…确有些他人未有之‘际遇’。”他用一个模糊却又能涵盖足够分量的词替代了隐秘,“比如……观神辨微之术远超常人,”他指了指自己的额头,“也…侥幸在某些绝地险境中,得到些外界难寻的东西……”他的话语在这里巧妙地收束,并未提及空间存在,却以精魄与阴髓玉的珍贵作为隐含佐证,“……不足为外人道也。”他强调着秘密性,随即语气一转,目光锐利而真诚,如同誓言凿在金石之上,“不过……与陈道友数次生死与共,绝境同行……你后来一身伤损,更是因护我而起……此份厚重,我王风铭感于心。你……”他停顿了一秒,声音更加低沉也更有力,“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