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那庄严肃穆却令人压抑的大殿,温颜并未立刻返回扶风山。
她立于云端,俯瞰着下方连绵起伏、仙气缭绕的天宫楼阁,眸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追忆。
已有多少万年未曾细细看过这片地方了?
上一次这般闲逛,似乎还是幼时,被父王宽厚的手掌牵着,母后温柔地跟在身侧,指着各处景致与她细说…
而今,故地重游,却只剩她孑然一身,还要护着那个不谙世事、险些长歪了的妹妹。
心底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怅惘,虽淡,却真实存在。
她信步而行,任由记忆牵引,走过虹桥,行过瑶台,周遭仙侍见到她,无不恭敬避让,神色敬畏。
行至一处僻静莲池旁,却见一道素白身影早已等候在那里,正是润玉。
见温颜到来,润玉上前几步,郑重其事地躬身行了一个大礼:“润玉,多谢尊神方才殿内仗义执言,洗刷润玉冤屈。”
温颜停步,虚扶一下:“殿下不必多礼,本尊只是陈述事实,并非特意为谁。”
润玉直起身,目光清润地看向她,语气真诚:“于尊神或是举手之劳,于润玉,却是雪中送炭,恩同再造。”
若非她出现,此刻他已被打入毗娑牢狱,前途尽毁。
他顿了顿,见温颜目光打量着周围景致,似是随口问道:“尊神许久未至天界,可是想随处走走?”
温颜收回目光,看了他一眼,略一颔首:“确有万年未曾细看了。”
“若尊神不弃,润玉愿为尊神引路。”润玉温声道,姿态谦逊有礼,“润玉司夜布星,对天界各处景致,倒也熟悉。”
温颜并未拒绝。
她确实需要一个人安静走走,但有个不多话的向导,似乎也不错。
“有劳殿下。”
两人便沿着莲池畔缓步而行。
润玉并未过多言语,只在她目光落于某处时,适时地轻声介绍几句景致的典故或变迁,言辞得当,既不聒噪,亦不冷场。
行至一处可俯瞰大半片天河云海的高台,温颜驻足远眺。
万千星子倒映在浩瀚天河之中,流动着碎银般的光泽,静谧壮阔。
“此处观景最佳。”润玉轻声道,“昔日…先神亦常在此静思。”
温颜闻言,侧目看了他一眼。
见他提及先神时,眼中并无多少波澜,仿佛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这位殿下,倒是将情绪藏得极深。
“物是人非。”温颜淡淡评价了一句。
“是啊。”润玉轻声应和,目光也投向那无垠星河,声音里带了一丝几不可察的飘渺,“天界看似永恒,实则…最易变迁。”
两人一时无话,并肩立于高台,享受着这份难得的宁静。
夜风拂过,带来莲池的淡淡清香与天河的水汽。
润玉悄悄侧目,看着身旁女子沉静的侧颜。
星辉勾勒出她完美的轮廓,额间神纹在夜色中流转着淡淡金芒,尊贵不可方物,却又因那份沉静而显得不那么遥不可及。
他心中那异样的情愫再次悄然涌动,却被他强行压下,只余眼底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温颜似乎并未察觉他的注视,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片刻,方才转身:“多谢殿下相伴,夜色已深,本尊该回去了。”
润玉收敛心神,恭敬道:“能伴尊神散步,是润玉之幸。恭送尊神。”
温颜微微颔首,化作一道青色流光,消失在云端。
润玉独自立于高台,许久未动。夜风吹起他素白的衣袍,猎猎作响。
他抬手,轻轻按在自己心口的位置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方才与她并肩时,那短暂却真实的平静与悸动。
他低头,看着掌心,那里仿佛还萦绕着方才她虚扶时,那一丝极淡却温暖的生机气息。
良久,他缓缓握紧手掌,眼中闪过一丝前所未有的坚定。
与润玉在天界莲池畔别过后,温颜径直回了扶风山。
夜色渐深,她于静室之中阖目推演六界气运,指尖道韵流转,忽而微微一顿。
关于那夜神润玉的命线,原本清晰孤直,近日却隐隐与另一条活泼却带着些许混沌的命线交织缠绕,生出些许变数。
再细观之,那另一条命线…竟隐隐指向今日天界所见、跟在旭凤身侧那个名为锦觅的小花精。
虽天机模糊,难窥全貌,但这两者之间,未来必有极深的纠葛牵扯,恐非良缘,却似劫数。
温颜睁开眼,眸中熔金之色平静无波。
她与润玉,不过数面之缘,些许欣赏其心性隐忍,加之立场利益或有相合之处,方才偶有交集,顺手为之。
但若他命中有此情劫,且对象还是与旭凤、与天界牵扯颇深之人,那便不宜再过多接触。
她行事,向来不喜拖泥带水,更不欲卷入无谓的是非恩怨之中。
既是如此,那便保持距离为好。
是夜,布星台。
星河璀璨依旧,却似乎比往日更显清冷寂寥。
润玉如常牵引星辰,动作依旧精准无误,目光却不时瞥向远处那片熟悉的浮云。
云层空空如也。
她…今夜未曾来。
心底那点隐秘的期待,如同被细针戳破的气泡,悄无声息地湮灭,只留下一丝难以言喻的空落。
指尖灵力微滞,一颗星辰的轨迹偏了毫厘,虽被他立刻修正,却已是万年未有之失。
他垂下眼帘,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自嘲。
终究是他妄念了。
那般人物,怎会时常眷顾这清冷孤寂之地?
前番种种,或许真的只是…恰好路过,顺势而为。
一只通体雪白、头顶鹿角、周身散发着淡淡梦珠光华的魇兽蹭到他脚边,发出呜呜的低鸣,似在安慰。
润玉蹲下身,轻轻抚了抚魇兽柔软的皮毛,唇边牵起一抹极淡的苦笑:“还好有你陪着。”
魇兽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掌心。
他起身,重新凝神于布星之术,将那份不该有的心绪强行压下,专注于指尖流淌的湛蓝灵光与万千星辰的轨迹。
只是那背影,在无垠星空下,显得愈发孤寂清冷。
而他殊不知,并非无人眷顾。
只是那云端之上的人,早已洞悉可能的波澜,选择了置身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