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风波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虽激起惊涛骇浪,却终究在任余的铁腕下迅速平息。朝堂经历了一番无声的清洗,变得更加噤若寒蝉。而乾清宫,却仿佛被那场风波洗去了最后一丝阴霾,透出些不同寻常的暖意。
落羽的“毒”早已清干净,眉心的红痕也淡得只剩一个浅粉的印子,倒像点了别致的花钿。他却以此为借口,越发懒怠朝政,整日窝在椒房殿那株老梅树下,不是看书就是打盹,将“骄纵任性”发挥到了新高度。
“任卿——”拉长的调子带着刚睡醒的慵懒,像小猫爪子挠在心尖上。
任余立刻放下批红的朱笔,从偏殿快步走来,墨蓝官袍的下摆带起一阵微风:“殿下有何吩咐?”
落羽歪在铺着白虎皮的软榻上,赤足踩在暖玉脚踏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腕间那串朱砂佛珠——自那日后便再没摘下来过。他懒洋洋地指向窗外:“那枝梅花,开得最好那枝,折来给我。”
任余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枝红梅确实开得极盛,傲然独立在最高处,离窗棂足有一丈多远,寻常人根本够不到。
“是。”任余却毫不犹豫地应下。他走到窗边,足尖在窗台轻轻一点,身形如墨鹤般凌空而起,玄色衣袂在寒风中猎猎作响,精准地掠过那枝红梅,折枝,旋身,落地,动作行云流水,片雪不惊。
他将那枝带着冰雪寒香的梅花递到落羽面前,花瓣上还凝着未化的霜晶。
落羽却不接,只就着他的手嗅了嗅,蹙眉:“香气太淡。不要了。”
任余:“……”
他看着落羽眼中那藏不住的狡黠笑意,无奈地摇摇头,转身将那枝梅花插入案几上的白瓷瓶中,仔细调整好角度,语气纵容:“那臣替殿下收着。”
落羽轻哼一声,算是默许。目光却黏在任余专注插花的侧脸上,看他长睫低垂,鼻梁高挺,薄唇微抿……心头莫名有些发痒。
“过来。”他忽然道。
任余依言走近,刚俯身,就被落羽抬手勾住了下巴。温热的指尖带着淡淡的梅香,触感微凉。任余身体猛地一僵,呼吸都滞住了。
落羽仔细端详着他,目光灼灼,仿佛在鉴赏什么稀世美玉。半晌,才慢悠悠地评价:“任卿今日……似乎比昨日顺眼些。”
任余的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发紧:“殿下……谬赞。”
“不是谬赞。”落羽的手指顺着他的下颌线滑到喉结,感受到那里剧烈的跳动,嘴角笑意更深,“是实话。”他忽然凑近,温热的气息拂过任余的耳廓,声音压得极低,“任余,你心跳得好快。”
任余整个人都僵成了木头,脑中一片空白,只有那句“心跳得好快”在反复回荡,震得他神魂都在发颤。
落羽欣赏够了他这副难得的呆愣模样,这才心满意足地松开手,重新歪回榻上,打了个哈欠:“罢了,无趣。朕困了。”
任余还僵在原地,直到落羽闭上眼,发出均匀的呼吸声,他才缓缓直起身,如同梦游般走到榻边。他看着落羽恬静的睡颜,看着他唇边那抹尚未消散的、恶作剧得逞般的笑意,心脏像是被蜜糖浸透,又软又胀,几乎要溢出胸腔。
他小心翼翼地拉过锦被,仔细替他盖好,连被角都捻得一丝不苟。指尖无意间触碰到落羽散落在枕边的黑发,柔软冰凉,如同上好的绸缎。他忍不住蜷起手指,将那缕发丝轻轻绕在指尖,俯身,极轻极轻地,将一个颤抖的吻,印在那微凉的发梢。
如同蝴蝶栖息于初雪,不敢惊扰分毫。
榻上的人似乎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任余如同受惊般猛地直起身,脸上烧得厉害。却见落羽只是翻了个身,将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唇角弯弯,似乎做了个好梦。
任余长长舒了口气,眼底是化不开的温柔。他在榻边席地而坐,背靠着榻沿,如同最忠诚的守护兽。窗外梅影横斜,暗香浮动,殿内炭火噼啪,暖意融融。
他拿起方才看到一半的奏折,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满心满眼,都是方才那人指尖的温度,和那句“心跳得好快”。
不知过了多久,肩上忽然一沉。任余微微一怔,侧头看去,只见落羽不知何时醒了,正迷迷糊糊地将下巴搁在他肩上,半个身子都靠了过来,眼睛还闭着,声音含混不清:“冷……”
任余的心脏瞬间软成一滩春水。他放下奏折,小心翼翼地调整姿势,让落羽靠得更舒服些,然后用自己宽大的官袍将人严严实实地裹住,只露出一张睡得红扑扑的小脸。
“还冷吗?”他低声问,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
落羽在他颈窝蹭了蹭,找到一个更舒适的位置,含糊地嘟囔:“唔……凑合……”
任余低笑出声,手臂小心翼翼地环住他,下巴轻轻抵着他的发顶。发间淡淡的冷香混合着药香,是他闻过最好闻的味道。
“睡吧。”他轻声道,“我在这儿。”
落羽似乎又睡着了,呼吸变得绵长。任余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仿佛能直到地老天荒。
烛火渐渐微弱,殿内光影朦胧。案几上那枝红梅悄然绽放,幽香弥漫。
任余低头,看着怀中人毫无防备的睡颜,心中那片荒芜了半生的冻土,终于春暖花开,梅香满园。
他知道前路或许仍有风雨,朝堂依旧暗流涌动。但此刻,怀中的温暖如此真实,足以抵御世间一切严寒。
他缓缓收紧手臂,将他的殿下,他的光,他的整个世界,更紧地拥入怀中。
窗外,雪落无声。 殿内,春意正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