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姐的警告如同冰冷的钢针,刺入骨髓,带来持续的战栗。然而,对父亲下落的执念,混合着窥见世界另一面后难以抑制的好奇,像一簇在寒风中顽强燃烧的火苗,在林小满心中摇曳,不肯熄灭。
接下来的几天,他表面上恢复了社畜的日常——改方案、挤地铁、吃便利店饭团。但每当夜深人静,他总会不由自主地打开手机地图,目光锁定在西区那片被标记为待拆迁的灰色区域,尤其是那个不起眼的“7号地块”。网络上关于那里的信息寥寥无几,只有几张模糊的街景照片,显示着斑驳的墙体、破碎的窗户和荒草丛生的院落。
赵姐的话语反复在他耳边回响:“被遗忘的悲伤、愤怒和绝望的集合”、“会吃人”。这些词语组合成的意象,既恐怖,又带着一种诡异的吸引力。他知道苏晓、老周他们是对的,贸然前往是极度危险的。但一种强烈的预感,或者说是一种血脉深处的呼唤,驱使着他。
他必须去亲眼看看。
周五晚上,他找了个加班的借口,没有去李伯的杂货店。夜色渐深,他换上一件不起眼的深色外套,揣着一个小手电和那本至关重要的日记本,独自一人坐上了通往西区的地铁。越靠近目的地,车厢里的人越少,窗外城市的灯火也逐渐稀疏,仿佛光明的世界正在身后远去。
按照地图指引,他在一个荒凉的地铁站下车。周围的建筑低矮破败,路灯昏暗,间隔很远,投下大片的阴影。空气里弥漫着灰尘和潮湿的霉味,与市中心那种喧嚣浮华的气息截然不同。他循着路牌,拐进一条狭窄的巷子,巷子的尽头,是一片被生锈铁皮围挡圈起来的区域,围挡上喷着红色的“拆”字和“7号地块”的标识。
围挡有一处被人为撕开了一个口子,像一张沉默邀请的、黑暗的嘴。林小满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狂跳的心脏,侧身钻了进去。
眼前的一切,让他的呼吸为之一窒。
那并非单纯的物理上的破败。月光下,几栋苏式老楼如同被时光遗弃的巨人,沉默地矗立着,墙体大片剥落,露出里面暗红色的砖块,窗户大多空洞,像一只只失明的眼睛。地面上散落着碎砖、烂家具和枯黄的落叶。但更诡异的是这里的“氛围”——绝对的寂静,连夏夜常有的虫鸣都听不到一丝一毫,仿佛声音也被这片土地吞噬了。空气凝滞沉重,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陈年灰尘、腐朽木头和某种……类似铁锈与悲伤交织的冰冷气息。
他下意识地调动超清视力,眼前的世界瞬间清晰得令人不适。他能看清对面楼体墙面上每一道裂缝的走向,看清破碎窗框上悬挂的、干枯的藤蔓细节。然而,这种清晰感并未带来掌控感,反而放大了那种无处不在的破败和死寂,让他脊背发凉。
他试探着向前走了几步,脚下枯叶碎裂的声音在绝对的寂静中被放大到令人心惊肉跳。他来到一栋看起来相对“完整”的楼前,单元门早已不知去向,门洞内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就在这时,一阵微弱的窸窣声,从他脚边的阴影里传来。
是一只骨瘦如柴的流浪猫,毛色肮脏不堪,眼神警惕而惶恐。它似乎想靠近,又极度恐惧。
林小满心中一动,几乎是本能地,他蹲下身,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包常备的猫粮,轻轻放在地上,同时伸出手,试图去抚摸它,希望能像往常一样,通过“猫语”获取一些信息。
他的指尖刚刚触碰到猫咪冰冷颤抖的皮毛——
一股截然不同的、汹涌而混乱的“信息流”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入他的脑海!不再是之前那种清晰的、带着情绪的吐槽或心声,而是无数破碎、重叠、充满负面情绪的呓语:
【……为什么拆我的家……我在这儿住了四十年……】
【……没人要我了……他们都走了……就剩我一个……】
【……恨……好恨……】
【……冷……好冷……】
【……回不去了……什么都回不去了……】
……
这些声音苍老、悲伤、愤怒、绝望……它们不属于这只猫,更像是这片土地本身残留的、无数被遗忘居民的情绪烙印!过于庞大的负面信息瞬间淹没了他,太阳穴传来炸裂般的剧痛,恶心感直冲喉头,他甚至感觉自己的意识都要被这悲鸣的潮水撕碎!
他猛地缩回手,踉跄着后退几步,脸色惨白如纸,大口喘着气,额头上瞬间布满冷汗。那只猫受惊,“喵”地一声尖叫,迅速窜入更深的黑暗消失了。
副作用也前所未有的强烈——他无法控制地开始碎碎念,声音颤抖而破碎:“……四十年……恨……冷……回不去了……”
就在这时,一个极其苍老、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心声”,仿佛穿透了层层叠叠的嘈杂背景音,直接钻入他的意识:
【……年轻人……你不该来这里……快走……】
这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虚无的疲惫和……一丝微弱的关切?
林小满猛地抬头,超清视力不受控制地望向那栋楼的深处,望向三楼一个看似空无一物的、黑洞洞的窗口。
就在那窗口后面,在绝对黑暗的背景下,他看到了一个极其模糊、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轮廓。那轮廓非常淡,仿佛随时会消散,但隐约能分辨出是一个人形。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林小满混乱的脑海——都市透明人?!
难道赵姐说的“加速透明化”,指的就是这种逐渐消散、被世界遗忘的过程?!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他终于切身感受到了赵姐警告的分量。这里的力量,远非王百万之流可比,它直接侵蚀存在本身!
他不敢再停留,强忍着眩晕和恶心,转身跌跌撞撞地朝着来时的围挡缺口跑去。碎砖绊了他的脚,枯枝刮扯他的衣服,他都浑然不觉,只想尽快逃离这个吞噬声音、吞噬光线、甚至可能吞噬“存在”的可怕之地。
直到他重新冲回那条有昏暗路灯的小巷,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墙壁,感受着远处隐约传来的车流声,他才感觉自己重新回到了“现实”世界。心脏依旧狂跳不止,手脚冰凉,那份被无数负面情绪冲刷后的冰冷和绝望感,如同附骨之疽,久久不散。
他抬起微微颤抖的手,看着掌心的纹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消失”的威胁。
那片拆迁楼,不仅仅是危险。
它是一个活着的、充满痛苦的坟墓,埋葬着被遗忘的过去,也觊觎着误入者的未来。
而那个警告他“快走”的苍老声音……是谁?
父亲……会在那种地方吗?
林小满不敢再想下去。他第一次意识到,追寻真相的道路,可能远比想象中更加黑暗和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