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县水产市场已经人声鼎沸。郭春海蹲在兄弟号的甲板上,看着格帕欠和二愣子把一筐筐渔获搬上岸。昨夜捕获的鲅鱼在晨光中泛着银光,每条都有小臂长,鱼鳃还泛着鲜红的血色。
让让!让让!老崔挥舞着金牙开路,新鲜鲅鱼,刚下船的!
鱼贩子们立刻围了上来。一个戴金丝眼镜的瘦高个挤在最前面,手指在鱼鳃处按了按:一块五一斤,我全包了。
扯淡!旁边穿胶皮围裙的胖子立刻加价,一块八!
竞价声此起彼伏。郭春海不慌不忙地取出三条最肥的放在一旁——这是留给屯里老人们的。剩下的过秤后,竟然有四百三十七斤!加上那三只帝王蟹和几十斤杂鱼,总共卖了一千零六十四块钱!
好家伙!二愣子捧着钞票的手直抖,顶得上山里半年收成!
老崔数出三百块递给郭春海:先去把贷款还上一部分。
从信用社出来,众人直奔渔具店。郭春海相中了一台二手探鱼仪,虽然型号老点,但比靠经验瞎摸强多了。老崔则买了两捆新网和几个备用浮标。最让大伙儿兴奋的是那台冰鲜柜——以后捕到好货不怕坏了。
走,下馆子!老崔拍着鼓鼓的钱包,今天我请客!
酒足饭饱后,郑教官突然提议:趁天气好,去趟獐子岛怎么样?那边鲍鱼正肥。
这个提议立刻得到响应。郭春海给乌娜吉捎了口信,又买了些干粮和淡水。下午两点,兄弟号再次启航,这次多了郑教官当向导。
往东南方向,郑教官指着海图,避开这片暗礁区。
柴油机地响着,船头劈开蔚蓝的海面。郭春海站在驾驶舱里,学着辨认各种仪表。罗盘、测深仪、转速表......这些山里从没见过的新鲜玩意儿,他学得格外认真。
有门儿!老崔看着郭春海娴熟地调整航向,金牙一闪,你小子天生是块闯海的料!
航行了约莫三小时,一片葱郁的岛屿轮廓出现在海平线上。郑教官说那就是獐子岛,因形状像只卧着的獐子得名。岛上只有十几户渔民,以采鲍鱼为生。
看那儿!格帕欠突然指着右舷方向。
海面上漂浮着几个圆形的筏子,每个筏子上都蹲着个人,手里拿着长竿往水里探。郭春海举起望远镜,看清那些人是在用特制的钩子撬礁石上的鲍鱼。
咱们也试试?二愣子跃跃欲试。
郑教官摇摇头:生手下去太危险。我认识岛上的老刘头,他那儿有现成的。
船靠岸时,夕阳已经把海水染成金色。老刘头是个精瘦的老汉,脸上的皱纹像被海风雕刻出来的。听说他们要买鲍鱼,老头咧嘴一笑,露出仅剩的三颗黄牙:来得正好,刚出水一筐!
那筐鲍鱼个个有巴掌大,黑褐色的壳上长满海藻。老刘头说这是最地道的皱纹盘鲍,城里大饭店抢着要。经过一番讨价还价,郭春海以每只八元的价格买了二十只,准备带回屯里尝尝鲜。
想自己采?老刘头看出他们的心思,明天早潮我带你们去。
当晚,众人宿在岛上。老刘头家的木屋简陋但干净,墙上挂满了各种渔具和晒干的海货。晚饭是鲍鱼炖土豆,那鲜美的滋味让山里来的汉子们差点把舌头吞下去。
采鲍鱼有三险,老刘头抿着土酒说,暗流、缺氧、割伤。明天可得听我指挥。
第二天天没亮,队伍就出发了。老刘头划着小船把他们带到一处礁石区,水清澈得能直接看到底。几个岛民已经在那里作业了,腰间拴着绳子,一个猛子扎下去能憋两三分钟。
看好了。老刘头示范着戴上自制的水镜,嘴里叼着根呼吸管,手持铁钩滑入水中。
不到一分钟,他浮上来时手里已经多了个大海螺。郭春海学着他的样子下水,却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水下世界五彩斑斓,珊瑚像盛开的花朵,鱼群在礁石间穿梭。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些紧紧吸附在岩石上的鲍鱼,像一块块黑曜石。
第一次尝试以失败告终。郭春海憋得满脸通红,却连鲍鱼的边都没摸到。老刘头笑着指点:得从侧面下钩,快准狠!
到第三次尝试,郭春海终于成功撬下一只。那鲍鱼在手中剧烈收缩,力道大得惊人。浮上水面时,老刘头竖起了大拇指:好家伙,这只少说半斤重!
正当众人收获颇丰时,老刘头突然抬头看天:要变天了,回!
郭春海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远处海平线上已经堆起乌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他们压来。众人手忙脚乱地收好东西,刚爬上兄弟号,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
抓紧!郑教官一把抢过舵轮,是风暴潮!
短短几分钟内,海况急剧恶化。浪头一个接一个扑来,船身像片树叶般被抛来抛去。二愣子趴在船舷边吐得昏天黑地,格帕欠则死死抱住一根立柱,脸色煞白。
最可怕的事情发生了——柴油机突然发出刺耳的声,随后彻底熄火!失去动力的船立刻被浪推着向一处礁石漂去。郭春海和老崔拼命试图重启发动机,但无济于事。
下锚!郑教官大喊。
铁锚沉入水中,但在这样的风浪里根本抓不住底。眼看礁石越来越近,郭春海突然抓起斧头,冲向桅杆。
你干啥?老崔惊呼。
减重!郭春海三两下砍断了主桅。沉重的桅杆落入海中,船身顿时轻了不少,险险避开了礁石。
但这只是权宜之计。更大的浪从侧面拍来,海水灌进了船舱。众人拼命用桶往外舀水,却赶不上进水的速度。船尾开始下沉,情况万分危急。
弃船!郑教官扯出救生筏,
就在这时,一个巨浪打来,救生筏还没充好气就被卷走了!郭春海眼疾手快,抓起一捆绳子把每个人腰间都系上,另一头牢牢绑在船帮上。
跟着我!他抱起一块木板,率先跳入汹涌的海水。
冰冷的海水瞬间夺走了呼吸。郭春海拼命划水,既要对抗海浪,又要确保绳子不被扯断。一个浪头打来,咸涩的海水灌进鼻腔,呛得他眼前发黑。但他不敢停,凭着山里人特有的耐力,一点一点向最近的礁石靠近。
终于,他的脚碰到了坚硬的岩石。郭春海用最后的力气把绳子固定在礁石缝里,然后回头去接应其他人。老崔年纪最大,已经呛了好几口水;格帕欠小腿抽筋,全靠二愣子拖着;郑教官情况稍好,但额头被撞破了,鲜血直流。
当所有人都狼狈不堪地爬上礁石时,兄弟号已经只剩下船头还露在水面上。众人瘫坐在湿滑的岩石上,喘得像风箱。
数数人!郭春海哑着嗓子喊。
一、二...五,齐了!老崔清点完毕,就是东西全完了...
确实,除了随身衣物,他们一无所有。更要命的是,礁石只有半个篮球场大,涨潮时很可能会被完全淹没。
看那儿!郑教官突然指着礁石一侧的凹处。
那是个半浸在水中的洞穴,洞口被常年冲刷得光滑圆润。众人像发现新大陆似的挤进去,虽然潮湿,但总算能避开刺骨的海风。
夜幕降临,风浪更大了。雨点像小石子般砸在礁石上,众人只能蜷缩在洞穴深处。老刘头给的鲍鱼早就不知去向,饥饿开始折磨每个人的胃。
找找看,郭春海用猎刀撬开洞壁上的藤壶,这东西能吃。
生藤壶又腥又咸,但总比饿着强。郑教官发现了几丛长在岩缝里的海白菜,也采来分给大家。最走运的是二愣子,他在浅水处抓到两只被浪打晕的螃蟹。
后半夜,风雨渐歇。郭春海走出洞穴,发现满天星斗。他凭着小时候爷爷教的北斗定方向,判断出獐子岛的方位。
离岛不会超过五海里。他回到洞里对大家说,天亮后如果有船经过...
这鬼天气哪来的船。老崔苦笑,得自己想办法。
天蒙蒙亮时,郭春海被一阵声惊醒。洞口浅水处,几条海鱼正被困在退潮形成的水洼里!他立刻叫醒格帕欠,两人徒手就抓住了三条。
更令人惊喜的是,二愣子在礁石背面发现了被海浪冲上来的船板——正是他们失事的兄弟号的一部分!上面还缠着半截渔网和几个空塑料瓶。
有办法了!郑教官眼睛一亮,做筏子!
说干就干。郭春海用猎刀把木板削成条,郑教官则用渔网和塑料瓶编织浮力装置。到中午时分,一个简陋但结实的木筏已经成型。
往西南漂,郑教官指着太阳,应该能碰到渔船航线。
木筏入水后,比预想的要稳当。郑教官用一块木板当舵,控制着方向。漂出约莫两海里,格帕欠突然指着远处喊:看!那是不是船?
众人极目远眺,果然在天际线上看到个小黑点。郭春海立刻脱下衬衫绑在木板上挥舞,二愣子则用塑料瓶有节奏地拍打水面制造反光。
漫长的二十分钟后,那船终于改变了航向,朝他们驶来。当看清船身上的中国渔政字样时,连一向沉稳的郭春海都红了眼眶。
获救后的手续繁杂又漫长。等他们终于回到獐子岛时,已经是第三天傍晚。老刘头站在码头,身旁的篝火上煨着一锅海鲜汤。
人回来就好。老头给每人盛了碗热汤,船没了再造。
夜深人静时,郭春海躺在老刘头家的木屋里,听着窗外永不停息的海浪声。月光透过窗缝,在地上画出道道水波般的纹路。他想起了乌娜吉和孩子,想起了托罗布老爷子的预言,想起了那个被风暴吞噬的兄弟号。
还闯海吗?隔壁床的老崔突然问。
郭春海望着房梁上悬挂的干海星,轻轻说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