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狼为什么从不回头吗?”
梁迎春抿了一口酒,眼神像深冬的雪地一样冷,“因为它知道,背后有的是比狼更狠的东西。”
李建设和梁迎春好久没在一起喝酒了。梁迎春的来访给李建设提供了一次机会,他也正想找人聊聊抬不上桌面的文字游戏。
曾经他戒了文字游戏,是感觉自己水平太凹,摸不清水里的鱼虾,如今他被鱼虾咬了,感觉还是得掌握一些规则,机不可失。
他对梁迎春下指令:“再忙也得吃饭,你大老远跑过来,还是为我母亲的事,我怎能让你空着肚子走吗?”
孙圆说:“我炒几个菜,你们俩好好喝喝。”
李建设说,“不用了,我们出去吃。”
梁迎春没有反对:“行,我们出去吃,让阿姨休息一下,我叨扰那么长时间,怪累的。”
高老太太连忙解释:“不累不累,跟你聊天我开心。”
梁迎春劝慰道:“阿姨,你好好保养身体,现在赶上好时代,多享受生活,我有时间再来看您。”
梁迎春刚要走出家门,高老太太又把他叫住了:“小梁,你等一下,我有一个事想问你。”
梁迎春停住脚步:“阿姨,啥事你说吧。”
高老太太问:“你为什么叫老狼这个名字呢?”
梁迎春笑了,他想了想说:“狼身上有许多优点值得我们学习。比如说,你讲过,那十二头狼从你旁边经过的时候,一直保持着整齐的队伍。
“那是说,狼有严密的组织性和纪律性,团队意识特别强。”
李建设说:“狼的独立性也很强,从不依赖于群体。关键是狼有智慧有谋略。如果不是成熟的猎手,很难捕捉到狼。”
孙圆非常不理解:“你们这是在赞美狼吗?它那么凶猛残暴,对待猎物毫不留情,这也值得赞扬吗?”
梁迎春说:“确实,狼在动物界属于凶猛残暴的物种,但是,通常情况下它不会主动攻击人类,更多的时候是在自然状态下捕猎。
“除非他对人类有什么误解或仇恨。比如说,阿姨两次遇到狼了,狼不是也没有伤害阿姨吗?”
高老太太认真地听着:“一直以来,我对狼有着极其复杂的感情。刚见到狼群的时候,那种恐惧我终生难忘,以至于以后很多年,我一看到灰白的颜色,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所以孩子们买衣服啥的,只要是灰色,我就强烈反对,他们不知道为什么,可我也不愿意说出口。”
孙圆擦桌子的手忽然顿住,低声说:“怪不得呢!灰衣裳惹您忌讳,可在这家里,谁不是披着灰扑扑的日子过活?”
李建设恍然大悟:“妈,你一直以来忌讳灰白颜色,原来是这个原因呢。老狼,你今天的到来,解除了我好多年的疑惑。”
梁英春从衣袋里掏出一枚锈迹斑斑的铜钱。钱纹是狼首衔月的图腾:“草原人说,狼眼能照见人心里藏着的鬼,你们猜猜,这铜钱为什么只铸单狼不铸群?”
李建设接过铜钱,仔细端详,摇了摇头道:“我还真猜不出来,没有你那股子钻研劲头,我得好好向您老人家学习啊。”
孙圆试探着说:“是不是狼有团队意识啊?我也得虚心请教梁老师。”
梁迎春笑着解释:“有那个意思,在草原上,单狼往往更有生存智慧,它独自面对各种困境,磨练出了坚韧和狡黠。
“这铜钱只铸单狼,是提醒人们要有独立面对生活的勇气,不能总是依赖群体。就像阿姨孤身一人面对家族矛盾,不也挺过来了嘛。”
李建设把铜钱小心地收起来,说:“这枚铜钱我收下了,就当是个激励,它将在未来的日子里,时刻提醒着我面对生活的勇气。”
梁迎春笑着说:“那我以后可得常来,你多备点酒。今天就不在这喝了,让阿姨好好休息。”
说着李建设和梁迎春两人笑着走出家门。
李建设和梁迎春找了一个小酒馆坐下。李建设迫不及待地把朋友圈事件说给梁迎春听。
梁迎春认认真真地听着,一言不发,李建设不乐意了:“老狼,你怎么不说话呀?”
梁迎春笑了:“你想让我说什么?你不也在文艺圈混过吗?这种东西就是玩玩而已。”
李建设盯着酒杯里的倒影,喉咙发紧:“我护着母亲的体面,倒成了全家的罪人,连窗外的麻雀都扑棱着翅膀躲我。”
梁迎春说:“男人嘛,有所担当是对的!”
李建设说:“做人得有底线。你玩自己个儿,随便玩儿,别侵犯他人的权利。”
梁迎春又笑了:“你记得上小学的时候老师让我们写作文,是不是要求实话实说,写真人真事儿?”
李建设反驳道:“那能一样吗?那时候我们小,别带偏了。现在自媒体时代,信息传播那么快,你这样把别人隐私都曝光出去,势必引起被侵权者的维权和反抗,这样下去,这社会不就乱套了吗?”
梁迎春又笑了:“乱了就会有人治理。要不然养活那么多人干嘛?再说,乱和不乱也不是你一个人说着算的。”
李建设说:“我其实也能做到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只是这件事确实关系到我了。”
梁迎春说:“所有的关系都是你自己设定的。让他有关系就有关系,让他没有关系,就可以断了关系。”
李建设说:“你这话真够经典的。我就是那样做的。你都不知道我费了多少脑筋。
“那个朋友圈的事情,我找了一圈人,最后跟王金虎一番较量,他当着我的面儿答应把文章删掉。我本以为这个事情就oK了。结果呢?”
梁迎春说:“结果是,转了一圈回到原点了,是吗?”
李建设自我解嘲:“我感觉自己是趴在一棵大树上的猴子,在展览自己的屁股。”
梁迎春叹息道:“人心比狼牙更利,咬碎的是血缘里最后一点温情。亲密关系之间尚且如此,其他关系就更复杂了,不动点脑子真不行。你知道把文章删掉,对王金虎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李建设不明白:“不就一篇文章吗?多一篇少一篇又能怎样呢?那种文章又没有稿费。”
梁迎春说:“那些在他的蓝海文学部落里发文章的人都是他的粉丝,或者是他的学生。
“他开办的文学沙龙,还有他亲自授课的写作培训班,都是需要有人气支持的。这个人气是你吗?”
李建设说:“当然不会是我,现在懒得搭理他。不过我在文艺圈里混的时候,还真挺崇拜他的,居然还保存着他亲签的两本书。”
梁迎春说:“这不就得了。文字是刀,有人用它雕花,有人用它剜心。你和我都是从小热爱文学的人,我以前还在他的蓝海部落发表过很多文章,我们两个现在都不玩儿了,还能有几个人坚守在文学的道路上?”
李建设说:“你这是在表扬他们吗?”
梁迎春说:“不然呢?这群人不偷不抢、没事的时候看看书,写写字,发表几篇文章,多数都是正能量的,不是正能量也发表不出去啊,对吧?他们能有什么错?难道不应该赞扬吗?”
李建设被梁迎春说得无语了:“其实什么事情都有个度,写文章本身没有毛病,但是要有个底线,不能侵犯他人的隐私,更不能侮辱诽谤,挑拨事端。不然的话,跟偷和抢没啥区别。”
梁迎春反对说:“你回想一下我们小时候写作文的场景,老师要我们实话实说,你记不记得,有的学生就写拉屎尿尿的事情,被老师批评了:‘你怎么把这样的事情都写出来了?’
“然后那个同学一脸无辜:‘你不是让我们实话实说吗?’”
李建设笑了:“遇到猪队友了,没辙。”
梁迎春接着说:“这就是每个学生的悟性不一样,联想到你朋友圈的那篇文章,我不用想就知道,王金虎作为训练班的讲师,他在讲课的时候一定是想让他的学生写出有价值的东西,要求写出生活的味道。”
李建设说:“生活的味道?”
梁迎春接着说:“对啊,如果要写出生活的味道,就要从身边熟悉的人和事写起,你不知道不了解的事情你写得出来吗?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要写自己熟悉的东西,写最亲近的人,如果写身边的亲人,又怎么可能都写好事儿。”
李建设有点懂了,他像小学生听课一样,眨巴着眼睛,认真地点头。
梁迎春继续说:“你搞过文学,你也懂,咱们写文学作品要描写一个人,不能净写好话,一个劲儿唱赞歌,那是不允许的。一定是既要有优点,又要有缺点,一分为二地来表达这个人。
“我们每个人都喜欢听好话,这是人性的劣根儿。写你好的,你就愿意,写不好的,你就不乐意,所以才会出现矛盾呢。”
李建设沉默良久:“老狼,你说得对。其实道理我都懂。我也经常这样劝自己。如果不是触犯法律,我绝对不会出击,毕竟,纵容犯罪也是一种恶行。”
梁迎春说:“我听说了,确实有点严重了。山野里的狼群尚知进退,人间的算计却总想赶尽杀绝。
“一般情况下,作者要对自己的发文负责任。蓝海文学部落里也没有正儿八经的审核编辑。王金虎忙的时候就找记者或者是文联的什么人帮他看一下。
“那些人也不专业。关键是,就算是专业出身,也没有干过专业的审核编辑的活,没有那样的业务需求,没有经过锻炼。具体遇到个案根本应付不了。”
李建设不想打扰梁迎春,就那样静静地听着。
梁迎春很投入,真是掏心窝子了:“就拿你那篇文章说吧,那个引用的公众号谁也没想到是真实的。我们当时讨论的时候,都说是蚍蜉撼大树。”
李建设突然瞪大眼睛:“嗯?原来你也知道这个事情?你们居然还讨论过?”
梁迎春笑了:“都成热点话题了,十万加什么概念?我还能不知道?瓦国总共那么大点个小圈子。”
李建设叹息道:“真是太丢人了。”
梁迎春安慰道:“有什么可丢人的?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你没看那些演员都故意找黑粉黑一下,黑粉也是粉呢。有点丑闻能出名,也是榜上有名了,总比默默无闻强很多。”
李建设被他气得无语:“我算服你了,你那么希望出名啊?那你也出出名吧?我来黑黑你。”
梁迎春说:“我从小就想当作家,我父亲是语文老师,受父亲影响,我特别爱看书,爱写作。从小学就开始就发表文章。
“总希望能够写出红遍全国的小说。为此父亲还给我取名小红子,长大了叫大红子,可是我一直红不起来。”
李建设被他逗笑了:“你已经是名人了,你还想怎么红?别忘了,虾最红的时候就到了末日。”
梁迎春说:“这话不假,凡事适可而止。”
李建设说:“对呀,凡事都有底线,你知道那篇文章后来只改动了几个字,又发出去了吗?我没办法,偷偷在母亲的手机里把弟妹的微信设置了不看朋友圈。
“要不然,老太太看见文章又发出去了,还不得闹腾?
“我就不明白了,王金虎他一个文学大佬,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差钱吗?这种事情为什么没人管?这种文章还能二次发表,这说明了什么问题?”
梁迎春沉默良久,跟李建设详细介绍了王金虎的情况。
原来王金虎的文学培训班,实际是九十年代下岗潮的产物,当年王金虎是国营厂宣传科的干部,下岗后利用文学梦吸引同样失落的中年人,教他们写纪实文学换稿费谋生。
这种背景导致学员写作风格极端真实甚至残酷,因为“苦难就是流量”。而王金虎删除文章又重新发表,是因为他依赖学员的学费生存,不得不妥协于群体情绪。
李建设听后颇感意外:“照你这么说,所有的问题都合理化了,只有我在自寻烦恼。”
梁迎春哈哈大笑,不置可否,他突然问道:“你既然有办法要求他把文章删掉,为什么在他第二次发出文章的时候,却不声不响了呢?”
李建设说:“我是折腾累了。谁没事光整这些东西,有意义吗?本来是家庭矛盾,我想用自己的方式解决,不怕你笑话,我跟弟妹谈了好多次都无果而终。”
梁迎春说:“那就让花成花,让树成树吧。”
李建设说:“其实我弟妹那人,没有多大主见,心眼也不坏,婆媳矛盾是多年的恩怨,见怪不怪。但是她的姐姐太坏了,总挑拨她争家产。”
梁迎春挠了挠头:“我还纳闷呢,你这还没到养老的年龄,就这样闲起来了。原来也没轻松啊,都是钱惹的祸,钱挣多了,烧包了,哈哈!”
李建设瞥了他一眼说:“你可拉倒吧,啥钱不钱的,我那是干不动了,被迫闲下来,我哪有你那好体格,真羡慕你!”
梁迎春说:“是不是在瓦国小镇,事情就会少一些?在云港这样的大城市,还是有大城市的麻烦。”
李建设假装生气地说:“我看你酒喝得不足,跟我冷嘲热讽的。干了!”
梁迎春有些幸灾乐祸:“我本来还挺羡慕你的,从瓦国小镇搬到云港市中心,实现了阶层的跨越。现在看你活得那么难受,我都有些庆幸了,还是在小地方待着舒服。”
李建设有些释然:“还真让你说对了!大城市看似机会多、资源丰富,可人际关系复杂,各种麻烦事儿也多。在小镇上,大家知根知底,有啥事儿也能很快解决。”
梁迎春点点头,“是这个理,小镇虽然没大城市繁华,但胜在安稳、简单。我在小镇写文章,也没人来搅和我的生活。”
李建设又叹了口气,“我现在都有点后悔搬到大城市了,原本想让生活更好,结果净是糟心事。”
梁迎春也笑了,两人又干了一杯酒,梁迎春问:“你知道这叫什么现象吗?”
李建设摇了摇头:“想听听梁老师的高见!”
梁迎春笑着说:“这叫‘围城效应’,外面的人想进去,里面的人想出来。你羡慕孩子能在北京站稳脚跟,孩子或许羡慕你在云港过得轻松。
“就像我羡慕你在大城市生活,你却觉得小地方更舒服。还有,初恋永远是美好的,城里城外互成风景。”
李建设听后,若有所思地点头道:“还真是这么个理儿。我原本想着来云港打个前站,孩子毕业回来有个照应,现在看来,孩子有自己的打算,我是瞎操心。”
梁迎春拍了拍李建设的肩膀:“儿孙自有儿孙福,别操心太多。你现在在云港,没事看看山水,多惬意,别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我那是逗你玩呢,人往高处走。”
李建设长舒一口气:“跟你聊天真痛快,以后啊,有空咱俩就出来喝喝酒。大城市的安全感就像玻璃幕墙,看得见蓝天白云,但总担心下一秒就碎在脸上。”
梁迎春说:“没事啊,你先避开那玻璃幕墙,走进大自然,我上周带儿子去采蘑菇,还捡到好几个灵芝,那种感觉无以言表。”
李建设眼睛一亮,“真的?采蘑菇听起来就有趣,还能捡到灵芝,这运气太好了。”
梁迎春笑道:“那可不,走进大自然,你能感受到山海的魅力,所有烦恼都能抛到脑后。你也找个时间去试试,说不定也能有好收获。”
李建设心动了,“行,等这段时间忙完,我也去山里转转。我还没体验过采蘑菇的乐趣呢。”
梁迎春接着说:“你去了就知道,看着漫山遍野的花草树木,呼吸着新鲜空气,心情一下子就舒畅了。而且在山里,你能发现很多平时看不到的美景。”
李建设憧憬道:“想想都觉得惬意。等我去了,一定要多拍些照片,记录下这美好的瞬间。”
两人越聊越兴奋,仿佛已经置身于那片充满生机的山林之中,享受着大自然带来的宁静与喜悦,李建设也暂时忘却了生活中的那些烦恼。
正说着,梁迎春手机突然响了,是儿子打来的。“爸,我在山里发现一个特别奇怪的地方,好像有什么宝贝,您快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