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二五年的山风不急不躁，八十岁的高秀玲和二十五岁的老黄牛商量好了，他们尝够了人间的疾苦，相约一起去远行。
他们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高秀玲是被动的一场车祸，老黄牛是主动绝食，他们在一周时间内一前一后相继离开纷纷扰扰的人世间。
八十四岁的高老太太由于妹妹的离世悲伤了很长一段时间，心中满是不舍和痛苦，常常在夜里辗转反侧。
直到有一天，高老太太做了一个梦，梦见高秀玲和老黄牛在湖边散步，一人一牛悠闲自在，不用种地、不用运送粮食。湖水波光粼粼，倒映着他们的身影，周围的花草树木也显得格外生机勃勃。
高老太太看着他们，心中的纠结顿时舒展开来，就在这时，高秀玲和老黄牛察觉到了高老太太的目光，他们缓缓转过身，朝着高老太太走来。
湖面浮着层奶白色的雾，老黄牛每走一步，蹄印里就开出朵紫色地丁花，高秀玲的解放鞋底沾着阳间的麦芒。
高老太太欣喜若狂，赶忙迎了上去，却发现他们离得好远好远，高秀玲一直朝她笑着，仿佛在告诉她:“人间的苦我们都受够了，这里才是我们的归宿。”
老黄牛也在一旁点头附和。高老太太看着他们，泪水夺眶而出，她想伸手去触摸他们，却发现自己怎么也够不着。
突然，一阵清脆的鸟鸣声传来，高老太太从梦中惊醒。她望着窗外渐渐亮起的天色，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她心中明白，高秀玲和老黄牛已经在另一个世界开启了新的生活。
而她自己，也该带着对他们的思念，继续好好生活下去。
高老太太释然了，她不再悲伤。她开始以一种全新的视角看待他们的离去，那是一种超脱世俗的感情。
高秀英得知二姐高秀玲离世的消息是在出事一个月后，高秀玲已经安葬。
她在济南陪伴孙子读大学，趁着放暑假的时间从济南飞到云港，先看看老姐高秀平，再回兴旺岛老家的公墓看看二姐高秀玲，然后再回牡丹江自己家。
哥哥高吉梁前两年去世，一家人还剩姊妹三人，看一眼少一眼。
七十八岁的高秀英身材硬朗，经常跟随老年团出去旅游，丈夫去世二十多年，他自己拉扯两个儿子，好在丈夫生前做房地产，留下大笔资金，生活质量还算可以。
从济南到云港的飞机由于天气原因一再改点，李建设和孙圆没有到机场接站。高秀英下飞机自己打车到高老太太住处，这对于常年在外面云游的她就是小菜一碟。
高秀英三年前回老家一趟，那时候李守业和高吉梁还在，他们一起去兴旺岛高吉梁和高秀玲家玩，那是他们此生最后相聚的时光。
三年时间，李守业走了，高吉梁走了，高秀玲也走了，生活对于他们来说就像一场变幻莫测的戏，充满了无常。
高秀英到了高老太太住处，姐妹俩一见面，先是一愣，随后紧紧相拥，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两人坐在沙发上，开始回忆过往。
高秀英说起曾经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场景，忍不住红了眼。高老太太安慰着她，把自己梦中的事讲给高秀英听。
高秀英听后，心中也渐渐释怀，“也许他们在那边真的过上了好日子，不用再受这人间的苦。”
休息了一晚后，李建设带高秀英去邮政银行取钱，然后存在中国银行里。高秀英开始安排后事，她要把自己的钱全部归拢到中国银行，心想她一旦走了，孩子们不用东奔西跑。
去银行途中，李建设将心中积压很久的疑问说出来:“老姨，我一直不明白，小辉读大学为什么要你陪伴呢？大学生有宿舍有食堂，又为什么要租房子在校外住呢？”
高秀英想了想，叹了口气:“小辉现在体重三百五十多斤，在学校里住，床不够大，而且，食堂的饭菜他吃不惯。”
李建设眼睛和嘴巴同时成o型:“三百五十多斤？就算他个子高，也不能……他啥时候开始胖的？初中时候我还见过，怎么会……？”
李建设想起母亲说过的一件事，上次高秀英带孙子回老家，高秀玲买了十多条灵鲫鱼用微波炉烤着吃，结果怎样？十多条鱼烤熟之后，全部都让小辉一个人吃掉，一条鱼尾巴也没剩下。
李守业瞪大眼睛瞅着高秀英，心想你这孙子没教养倒是小事，这样吃饭会不会吃撑着，会得病啊。
高秀英云淡风轻，反倒乐得合不拢嘴，说自己孙子精神头足，饭量大是好事，能吃是福。
高秀平却感觉这事非同小可，得趁机教育孩子。吃东西不能独食，目中无人，好吃也要大家分享，另外，自己吃多少要有节制，不自律的人很危险。
高秀平的话高秀英这耳朵听那耳朵冒，吃鱼的事变成一道梗，横在姊妹俩之间，每次提起，双方都不愉快。三观不合，不足为谋。
后来的事情让高秀英深深悔悟，她时常想起姐姐的话，孙子现在的体重不是一天吃出来的，如果当初引起注意，早点克制，不至于这样。她悔不当初，小辉的体重成了她的耻辱。
高秀英告诉李建设：“小辉从小就胃口好，我也没太控制他。不过现在确实胖得有些过分了，身体也不太好，经常生病，当初听你妈的，早点管管他就好了。”
李建设皱了皱眉，担忧地说：“老姨，这样下去可不行啊，肥胖会引发很多疾病的，得让他减肥才行。”
高秀英无奈地摇了摇头：“我也说过他，可他就是不听，还说减肥太痛苦了，坚持不下来。”
李建设叹了口气:“有些南墙，就得靠自己亲自去撞，随他去吧，自己撞疼了就知道了。”
高秀英松了口气:“他今年大学毕业，本来保送研究生，可以继续读研，因为身体的原因，扛不住济南天气热，我也不想继续陪读，所以就放弃读研，下一步再说吧。”
李建设感到惋惜:“那真是太可惜了，不过，这个体重，能把大学坚持读下来，也是不简单，值得点赞。”
高秀英苦笑道:“你不知道，为了让他坚持学业，我们一家人都费了多少心思？老二媳妇去年去世，我本来应该帮忙照顾孙女的，可是孙子这个样子，我扔不下啊。”
李建设若有所思:“老姨，实话跟你说，我们都在骂你重男轻女，陪孙子不陪孙女。
“老二媳妇去世，女儿读高中，正是需要陪伴的时候，你当奶奶的，不陪伴孙女，去陪伴读大学的孙子，从人情道理上说不过去啊。”
高秀英无奈地点头:“你们说的道理我都懂，这都是真亲才会说在当面，我也放心不下小孙女，但是没办法，还好，孙女由她大娘帮忙照顾，挺好的。”
李建设点头称是:“也只能这样了，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小辉这个样子得亏你陪着，不然大学都毕不了业，我之前错怪你了。”
高秀英又叹了口气:“老了老了，没想到又接了个任务，陪孙子读大学，想想都不可思议。好在毕业了，我也算完成任务，他要读研究生我就不管了。”
两人存完钱后回到家，高老太太告诉高秀英，社区组织了一场老年人健康讲座，邀请她们去参加。高秀英想着去听听，或许对小辉减肥也有帮助，便和高老太太一起去听。
讲座上，专家着重讲了肥胖带来的各种危害以及科学减肥的方法。高秀英听得格外认真，还做了笔记。讲座结束后，她找到专家咨询小辉的情况。专家建议必须严格控制饮食，增加运动量。
回到家，高秀英下定决心要让小辉减肥。她给小辉打电话，严肃地跟他说了减肥的事。
没想到小辉一听要减肥，立刻在电话那头发起了脾气：“奶奶，你怎么也和别人一样逼我，减肥那么痛苦，我做不到！”
说完便挂断了电话。高秀英拿着手机，心里一阵酸涩，但她没有放弃。她开始在网上查找各种减肥食谱和运动计划，打算再次动员小辉减肥。
她在视频里耐心地劝道：“小辉，你看你现在身体这么差，都是因为太胖了，为了你的健康，你就听奶奶的话，开始减肥吧。”
小辉一听减肥就又不耐烦起来，冲着屏幕大喊：“奶奶，你别管我了行不行？我就喜欢现在这样，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说完，他直接关掉了视频。高秀英看着黑掉的屏幕，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这时，高老太太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秀英啊，别着急，孩子一时接受不了也是正常的。咱们慢慢来，先从给他准备健康的饭菜开始，一点点影响他。”
李建设和孙圆看到两个老太太焦虑不堪，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你们啊，想开点，管好自己就行了，孩子的事，交给他自己，不让他吃点苦头，他是不会认识到问题的。”
高老太太又开始感慨:“我们老了，说话没有分量，活得讨人嫌。”
高秀英不服气:“我还就不信了，等他们到我们这年龄，还不如我们呢。还不知谁嫌弃谁呢。”
李建设见两个老太太话里有话:“妈，老姨，不是说人老了就讨人嫌，是愿意说教不受欢迎。单纯说教是起不到作用的。小辉现在正叛逆，得想个办法让他自己主动减肥才行。”
高秀英听了，若有所思。
高老太太也在纠结:“怎么越活越不会活了，儿女不需要管，孙子孙女不听管，那我们活着有啥意思呢？”
李建设突然想起牛角号:“妈，你好久没吹牛角号了，拿出来吹吹吧，练练肺活量。”
高秀英听说牛角号，也来了精神头:“那小玩意还留着呢？我从小就吹不好那玩意，那时候我有病，咳嗽得差点没命，哥带我去复州城治，没想到治好了，要不然哪有我这个人。”
高老太太想起来:“我现在想想，其实那时候用的就类似于现在的小针刀技术，那个大针真吓人。现在有些医生说是会用小针刀，手法还是不行，真正手艺好的没几个。”
李建设说:“对啊，同样的技术每个人学习领悟能力不一样，治疗效果就不一样，老姨福大命大，遇到好医生，把病治好，真是幸运。”
高老太太突然想起什么:“秀英，你刚才说是哥领你看病？”
高秀英说:“对啊，哥带我去复州城看病，怎么了？”
高老太太说:“不是我领你去看病的吗？”
高秀英说:“你才多大啊？能带我去看病？”
高老太太不说话了，她压根没有想到，自己点灯熬夜织大网赚钱给英子治病，到头来她却记得是哥哥带她看病，自己这是做了什么事啊？太不值得了。
见高老太太沉默不语，高秀英也意识到自己的话可能伤了姐姐的心，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姐，可能是我记错了，那时候年纪小，好多事都记不清了。”
高老太太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没事，你那时候还差几天就十岁了，我们在复州城东方红照相馆还照了一张相。哎！说那些有啥用，都过去了。”可她心里还是有些失落。
高秀英想起那张像，也依稀记得姐姐带着她去看病的情景，但她不能接受比她大六岁的姐姐把她的病治好这个事实。
这么多年过去了，高秀英过的一直都是富人的生活，她对哥哥和二姐高秀玲感恩戴德，对这个老姐爱搭不理，两人话不投机就闹掰了。
高老太太被高秀英的话刺激到了，回想自己这一生，为了家庭付出所有，从来没有问过自己内心究竟想要什么，她没有为自己活过。
夜里，高老太太躺在床上，辗转难眠。那些被遗忘的付出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她望着天花板，泪水悄然滑落。
迷迷糊糊中，她做了一个梦，在梦里，高老太太收拾好行李，告诉家人自己要去旅行。高秀英和李建设都很惊讶，纷纷劝阻，孙圆则表示支持。
高老太太异常坚定，“我这一生都在为你们活，现在我想为自己活一次。”
她踏上了旅途，去看曾经梦想却未曾看过的风景。在海边，她迎着海风，感受着自由的气息；在山顶，她俯瞰大地，心中的阴霾渐渐散去。
她看过许多电视里看到的大好山河，容光焕发地回来了。高秀英有些愧疚，“姐，我明白了你的辛苦。”
高老太太微笑着，“过去的都过去了，以后大家都好好为自己活。”
说着她拿出牛角号，呜呜呜的号声响起来，四十二头牛从王家窝屯的养牛人家里纷纷走出来，它们汇聚在当年的小牛倌身旁，她一下子醒了，又是一场梦。
原来人活得足够老之后，所有离别都会在记忆里返青。
高老太太从梦中醒来，回想着梦里的场景，心中满是感慨。她知道，虽然只是一场梦，但那是她内心深处对自由和自我的渴望。
这时，高秀英轻手轻脚地走进来，看到高老太太已经醒了，便坐在床边。“姐，我想了很多，你说得对，我们都该为自己活。小辉的事我也不再强求了，他得自己去面对。”
高老太太握住她的手，“是啊，过去我们都太为别人着想，忽略了自己。以后咱们都多关心关心自己。”
当李建设邀请高秀英在云港长期住下来时，高秀英犹豫了一下。她想到自己在牡丹江的家，还有孙女也需要她偶尔的关心，但又看到高老太太脸上那期待的神情，心里有些纠结。
高老太太轻声说：“秀英，咱们姐妹俩年纪都大了，能在一起的时间也不多了，你就留下来陪我吧。”
高秀英心中一动，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和姐姐在一起的时光才是最珍贵的。
“行，姐，我留下来。”高秀英笑着说，眼中闪着泪光。高老太太激动地握住她的手，“好，好啊，咱们姐妹又能天天在一起了。”
哪知道没过几天，姊妹俩干起来了，高秀英收拾行囊要走，李建设和孙圆无论怎样挽留，她都执意要走，这姐妹俩，究竟为点啥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