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着那棵大树,搂着儿子,迷迷糊糊熬过了一夜。天刚蒙蒙亮,我就醒了,浑身又酸又疼,像被大车碾过一样。山里的早晨,露水重,寒气直往骨头缝里钻。张力也醒了,小脸冻得发青,蔫蔫地靠着我。
看着儿子这副模样,我心里跟针扎似的。不能再耽搁了,必须赶紧找到有人烟的地方!我咬咬牙,背上包袱,拉起张力,继续沿着那条看不见尽头的土路往前走。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日头升起来,晒得人头晕眼花。我的脚早就磨破了,每走一步都钻心地疼,鞋底也快掉了,用草绳勉强捆着。嗓子干得冒烟,葫芦里一滴水都没了。张力走不动,我就背着他,孩子轻飘飘的,可压在我这早就透支的身体上,也沉得像座山。
就在我快要撑不住,眼前一阵阵发黑的时候,前面隐隐约约好像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不再是没完没了的山和野地,而是出现了一些稀稀拉拉的房子,路也好像宽了点,变成了砂石路。
“力力!快看!前面有房子!”我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指着前方对背上的儿子说。
张力抬起小脑袋,眯着眼睛看了看,小声问:“娘,是县城吗?”
“快了!快了!看到房子就快了!”我像是被打了一针强心剂,脚下又有了点力气,加快步子往前赶。
越往前走,房子越多起来,虽然大多还是土坯房,但比村里的齐整些。路上的人也多了起来,有挑着担子的,有骑着自行车的,叮铃铃的车铃声,小贩的叫卖声,还有拖拉机的突突声,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闹哄哄的。这热闹劲儿,跟我们那死气沉沉的村子完全不一样。
我和张力这一身破衣烂衫、满身尘土的样子,走在人群里格外扎眼。路过的人都用好奇、打量,甚至带着点嫌弃的眼神看我们,像看什么稀罕物。我低着头,把张力往身边拉了拉,心里既有点到了地方的轻松,又涌起一股新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害怕。这地方人多,眼杂,我们这外来户,能落脚吗?
终于,走到了一个岔路口,路边立着个掉了漆的木牌子,上面写着“青石县”三个大字。县城!真的到县城了!
我站在牌子底下,看着眼前比我们村大了不知多少倍的街道、房子,心里头百感交集。这一路,吃过的苦,受过的罪,遭过的惊吓,像放电影一样在脑子里过了一遍。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总算……总算活着走到这儿了!
可这高兴劲儿没持续多久,新的难题就摆在了眼前:今晚住哪儿?明天吃什么?这县城这么大,我们两眼一抹黑,该往哪儿去?
我摸了摸缝在衣角的那点钱,心里直打鼓。这点钱,在村里还能撑几天,在这县城里,怕是吃几顿饭就没了。
“娘,我饿……”张力扯了扯我的衣角,小声说。孩子走了大半天路,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我看了看路边,有个卖烧饼的小摊,香味直往鼻子里钻。我犹豫了一下,走过去,怯生生地问:“老板,烧饼咋卖?”
摊主是个围着油腻围裙的中年男人,正忙着揉面,抬头瞥了我们一眼,语气冷淡:“五分钱一个,粮票二两。”
我摸了摸那几张毛票,狠了狠心,掏出五分钱:“买一个,不要粮票行不?”我们哪有粮票啊。
摊主皱了皱眉,不太情愿地拿了个最小的烧饼递给我:“行了行了,拿着吧。”
我接过烧饼,还有点烫手。赶紧掰了一大半给张力:“力力,快吃,热乎的。”
孩子饿坏了,接过烧饼就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我看着他那吃相,心里又酸又暖,自己只掰了一小块,慢慢嚼着。一个烧饼下肚,总算缓解了点饥饿,但更大的愁事还在后头。
得先找个便宜的地方住下。我拉着张力,沿着街道慢慢走,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看有没有那种看起来能住人的、估计不太贵的小旅馆或者大车店。
走了好几条街,问了好几家,不是嫌我们脏,就是要价太高,一晚上就要好几毛,甚至一块钱!我口袋里那点钱,哪够这么花的?眼看着天又快黑了,我心里急得像猫抓一样。
最后,在一个偏僻的、靠近城边的小巷子口,我看到一个招牌都快掉下来的旧旅社,门脸又小又破,看着就便宜。我鼓起勇气走进去。
屋里光线很暗,一股霉味和汗臭味混合在一起。柜台后面坐着一个打着哈欠、头发乱糟糟的老太太。
“住店?”老太太抬起眼皮,懒洋洋地问。
“哎,大娘,住店……最便宜的……多少钱一晚上?”我小声问。
老太太上下打量我们,眼神里带着审视:“通铺,一晚上三毛,押金五毛。有证明吗?”
又是证明!我心里一紧,摇摇头:“大娘,我们……证明丢了,是从乡下来看病的,孩子不舒服……”我扯了个谎,把张力往身前拉了拉,让孩子那可怜巴巴的样子给她看。
老太太看了看张力蜡黄的小脸,又看看我们这一身狼狈,撇撇嘴:“没证明可麻烦……算了,看你们也不容易。住可以,就一晚上啊!明天一早就得走!押金五毛,房钱三毛,一共八毛。”
八毛!我心里疼得直抽抽,这够买十几个烧饼了!可不住又能去哪儿?露宿街头更危险!我咬咬牙,从衣角里小心翼翼地数出八毛钱,递了过去。
老太太收了钱,扔过来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指了指里面黑乎乎的走廊:“最里头那间,自己去吧。厕所和水房在院子那头。”
我千恩万谢地接过钥匙,拉着张力,顺着又黑又窄的走廊往里走。走廊两边是一个个小房间,门都关着,能听到里面传来的咳嗽声、说话声,空气污浊得很。
找到最里头那间房,打开门,一股更浓的霉味扑面而来。屋子小得转不开身,只有一张破木板床,床上铺着发黑的草席,连被子都没有。墙上糊的报纸都黄了,往下掉渣。窗户又小又高,还糊着厚厚的油污,透不进什么光。
虽然破败不堪,但总算有个能关门落锁的地方了。我把包袱放下,一屁股坐在硬邦邦的床板上,长长地舒了口气,感觉浑身的骨头都散架了。
张力也累坏了,靠着墙坐下,小声说:“娘,这屋子好黑……”
我摸摸他的头:“力力乖,先将就一晚,明天娘再想办法。”
安顿下来,肚子又咕咕叫起来。晚上还没吃饭。我看了看包袱里,只剩下一个干硬的窝窝头了。我拿出来,和张力分着吃了,就着从水房接来的凉水,勉强填了填肚子。
晚上,躺在冰冷的草席上,听着隔壁房间传来的各种声响,闻着空气中难闻的味道,我怎么也睡不着。县城是到了,可接下来的日子怎么办?钱花一点少一点,工作没着落,住的地方也不长久。这人生地不熟的,我们娘俩就像两片无根的浮萍,随时可能被浪头打翻。
我看着身边蜷缩着睡去的儿子,小脸上还带着不安。心里沉甸甸的。逃离了张家的虎口,又跳进了这陌生的、可能更艰难的世界。前面的路,依旧迷茫。
但不管怎样,我们已经迈出了第一步。再难,也得咬牙走下去。明天,得赶紧出去找找,看有没有什么能挣钱的活计,哪怕是最脏最累的,也得干!为了儿子,我必须在这县城里,扎下根来!
窗外的县城,灯火零星,远远传来模糊的喧嚣。这个陌生的地方,会是我们娘俩的安身之所吗?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从今夜起,我和张力的命运,又将翻开新的一页。这一页,是福是祸,都得靠我自己去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