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左明回来没几天,就像个瘟神似的,又被送走了。是赵大山给安排的,说公社“大力陇”水库那边缺个看夜的,一晚上给两块钱,管住不管吃,问他去不去。张左明那副邋遢样,在家里也碍眼,王桂花巴不得他出去挣点钱,二话没说就替他答应了。
于是,张左明就卷了床破被子,每天晚上去水库边那个小破房子里过夜。白天偶尔回来一趟,也是吃了饭就走,像个影子,在家里留不下一点痕迹。
他走不走,对我吴香香来说,屁影响都没有。这个男人,在我心里,早就跟死了没啥区别。他在家,我看着恶心;他不在,我更清静。最好一辈子别回来!
现在这院子里,白天就剩下我、力力,还有西屋那俩婆媳——王桂花和王小丽。张左腾还在他自己家养伤,轻易不过来。
经过上次那场动刀子、放火的大闹,王小丽和王桂花明显是怕了我。她们不敢再明着来找我麻烦,但那股子恨意和怨毒,一点没少,全憋在心里,从眼神里漏出来。
我每天在院子里的小灶上生火做饭,王小丽要是碰见了,就拿那双吊梢眼恶狠狠地剜我,像毒蛇吐信子,但不敢凑近,更不敢再骂街。王桂花呢,还是那副老样子,抱着小凤扔下的那个丫头,坐在西屋门槛上,指桑骂槐地嘟囔,什么“丧门星”、“搅家精”、“不得好死”之类的车轱辘话,翻来覆去地骂。有时候骂急了,还抬手在那可怜的孩子身上掐一把,拧一下,孩子疼得哇哇哭,她就骂得更起劲:“哭!哭!跟你那死鬼娘一个德行!讨债鬼!”
我看着那孩子哭得撕心裂肺,心里也不是滋味。大人造的孽,凭什么让这么小的孩子受罪?可我能说什么?做什么?那是王桂花的孙女,她再怎么虐待,我也管不着。我自己和力力还泥菩萨过江呢!只能硬起心肠,当没看见,没听见。
日子,就这么别别扭扭地过着。表面上看,是消停了,没再打起来。可这院子里的空气,就像夏天的闷雷雨之前,又湿又重,压得人喘不过气,不知道啥时候就会炸开。
但我管不了那么多。我现在就一个念头:过好我自个儿和力力的日子!别人爱咋样咋样!
地里的菜苗,被张左腾糟蹋后,我又补种了些,天天去浇水、除草,伺候得精心。虽然长得慢,但总算又冒出了点绿意。那两只老母鸡是没了,但我在院墙角落又搭了个更简陋的鸡窝,想着等以后有点闲钱,再买两只小鸡崽回来养。
最重要的,还是我的针线活。这是我眼下唯一能挣点零花钱的门路。我把以前攒下的碎布头都翻出来,又托大姐从她婆家那边要了点便宜的棉线。白天干完地里的活,晚上就着那盏昏黄的煤油灯,一针一线地缝补、拼接。
给赵寡妇家小子改的裤子,裤腿接长了一截;给村东头李奶奶补的袜底,纳得密实又平整;还有几家拿来改小的旧衣服,我都仔仔细细地做好。报酬不多,有时是几个鸡蛋,有时是一小碗杂粮,偶尔也有给几毛钱的。不管给啥,我都收着。这点东西,是我靠自己的手艺挣来的,干净,踏实!
每次拿到报酬,哪怕只是两个鸡蛋,我都会给力力煮一个。看着儿子小口小口吃着热乎乎的鸡蛋,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我这心里,就觉得再苦再累也值了。至少,我能让我的儿子,偶尔吃上一口有营养的东西。
力力好像也慢慢从之前的惊吓中缓过劲儿来了。只要不去西屋那边,他在东屋门口玩泥巴、看蚂蚁,还是挺开心的。有时候,我做针线活,他就安静地坐在旁边看,或者自己玩我给他的碎布头。这孩子,懂事得让人心疼。
我知道,靠这点缝缝补补,想攒够离开的钱,那是猴年马月的事。但这是一个开始,一个希望。它让我知道,我吴香香不是废物,我有手有脚,能靠自己挣饭吃!只要肯干,总能一点点刨出食来!
王桂花和王小丽看我天天忙活,眼神里的鄙夷和嫉妒藏都藏不住。王桂花有一次故意大声对王小丽说:“哼!整天捣鼓那点针头线脑,能发家?穷酸样!”王小丽也跟着撇嘴。
我全当是耳旁风。她们爱说啥说啥,我干我的。她们越是看不起,我越要活出个样来给她们看看!
晚上,躺在炕上,听着窗外呼呼的风声,我会盘算。今天挣了几个鸡蛋,相当于省了多少钱;这个月攒下的杂粮,够我们娘俩吃几天;等菜地里的菜长起来,又能省下多少买菜的钱……一点一滴,像燕子衔泥一样,虽然慢,但总是在往前挪。
离开张家的念头,像一颗种子,在我心里扎了根,发了芽。我知道,这条路很长,很难,但再难,我也得走下去!为了力力,也为了我自己!我绝不能再在这个吃人的狼窝里烂掉!
现在的日子,是憋屈,是艰难,但至少,我是在为自己和儿子活!不用再看任何人的脸色!谁也别想再把我踩在脚底下!
这口气,我吴香香,争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