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左明被七手八脚抬去卫生所后,院子里那摊血还没干透,腥气直往鼻子里钻。看热闹的人散了,可那股子让人喘不过气的压抑劲儿,一点没散。张左腾和王小丽没跟着去卫生所,两口子像两根木头桩子似的戳在院子当间,四只眼睛,像淬了毒的钩子,死死地钉在我身上。
那眼神,恶狠狠的,阴恻恻的,带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深仇大恨,好像我刨了他们家祖坟,杀了他们爹娘一样。恨不得从我身上剜下几块肉来才解气。
我心里又纳闷又窝火。凭什么?张左明是他张左腾打的,头破血流的是他亲弟弟,跟我吴香香有半毛钱关系?要恨,他也该恨他自己下手太狠,或者恨张左明不争气,凭什么把账算到我头上?
我拉着力力想回屋,懒得看他们那副嘴脸。可张左腾那目光像黏在我背上,甩都甩不掉,盯得我后脊梁骨发凉。力力也感觉到了,小手紧紧攥着我的衣角,小声说:“娘,大伯……凶……”
我拍拍他的背,没说话,心里却翻江倒海。为什么?他们为什么这么恨我?就因为我回来了?就因为我争了本该属于我和孩子的那份活命钱?
这时候,院墙外头还没散干净的几个长舌妇,压低了嗓门的议论声,断断续续飘了进来,像苍蝇哼哼,却恰好解开了我心里的疙瘩。
“啧,看见没?张左腾那眼神,能吃人!”
“哼,他那是恨上吴香香了呗!”
“恨吴香香干啥?又不是她打的张左明。”
“你懂啥?张左腾恨他弟弟不是一天两天了!从小王桂花就偏心小儿子,有啥好的紧着张左明。张左腾觉得这家产本该都是他的,现在倒好,半路杀出个吴香香,又分走一块!他能不恨?”
“家产?老张家有啥家产?不就这几间破屋,几亩薄田吗?又不是旧社会的大地主!”
“话是这么说,可架不住有人贪心不足蛇吞象啊!张左腾就觉得,这家里的一草一木都该是他的!现在被分了,就像割了他的肉!”
听到这话,我差点没冷笑出声!家产?就老张家这破落户,也配谈“家产”?
我嫁过来这么多年,太清楚这个家的底细了!王桂花总吹嘘她娘家以前咋样咋样,其实早败落了。张老栓更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一辈子土里刨食,能攒下啥?就这堂屋,还是张老栓他爹那辈传下来的老宅子,墙皮都掉渣了。那几亩地,更是贫瘠得很,年头好勉强糊口,年头不好就得饿肚子。张左腾结婚时,王桂花咬牙拿出压箱底的钱,给他在村东头盖了三间瓦房,已经算是掏空家底了。
就这点东西,也值得兄弟反目,值得张左腾用那种杀父仇人似的眼神瞪我?
真是天大的笑话!
我忽然想起很多以前没在意的事。刚嫁过来那会儿,张左腾就时不时来家里打秋风,嘴上说是看爹娘,眼睛却总往放粮食的缸里、放钱的抽屉上瞟。王桂花偷偷给张左明塞个煮鸡蛋,被张左腾撞见了,能黑着脸好几天。分家的时候,为了一块好点儿的菜园子,张左腾跟王桂花吵得脸红脖子粗,最后硬是抢了过去。
原来,这根子早就埋下了!张左腾恨张左明,是恨王桂花偏心,恨弟弟抢了“本该”属于他的好处。现在,他更恨我,是因为我这个“外人”居然也来分一杯羹,打破了他独吞“家产”的美梦!
想到这里,我心里那点纳闷全变成了鄙夷和恶心。这一家子,从老到小,真是烂到骨子里了!老子窝囊,娘刻薄,兄弟阋墙,为了一点点蝇头小利,就能打得头破血流,就能恨不能置人于死地!
我吴香香争的,不过是我和儿子活命的东西!是我当牛做马这么多年该得的!我没想占谁便宜,只想有条活路!可在他们眼里,我却成了抢夺“家产”的罪人!
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张左腾和王小丽还在那儿杵着,眼神里的恨意丝毫不减。我深吸一口气,转过身,直接迎上他们的目光,不躲不闪。我的眼神里,没有害怕,只有冰冷的平静和一丝嘲讽。
看吧!随便你们怎么看!恨吧!随便你们怎么恨!
我吴香香行得正坐得直,没偷没抢,没做亏心事!你们老张家那点破玩意儿,我还不稀罕!我要的,只是我和儿子能堂堂正正地活下去!等我们娘俩攒够了钱,立刻就走,离开这个污糟透顶的鬼地方!这破房子,这薄田,你们爱争争去,爱抢抢去,看最后能争出个什么金山银山!
我拉着力力,挺直腰板,一步一步走回东屋,“哐当”一声关上了门,把张左腾夫妇那毒蛇一样的目光,彻底隔在了外面。
门一关,世界清静了。力力仰着小脸,担忧地看着我:“娘,大伯他们……”
我蹲下身,摸摸儿子的头,语气坚定:“力力不怕。他们恨娘,是因为娘厉害,他们拿娘没办法。咱们不偷不抢,靠自己的力气吃饭,谁也不用怕。记住,咱们不欠任何人的!”
力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紧紧抱住了我。
院子里,隐约还能听到张左腾压抑的喘气声和王小丽低低的抱怨声。但我不在乎了。我看清了他们的嘴脸,也看清了这个所谓的“家”。
恨?让他们恨去吧!我吴香香的路,还长着呢!绝不会被这点莫名其妙的恨意绊住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