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儿是真冷了,早上起来,水缸里都结了一层薄冰碴子。风跟刀子似的,刮在脸上生疼。地早就冻硬了,光秃秃的,没啥活计。眼瞅着要入冬,闲是闲了点,可我心里头那根弦,一点没敢松。
自打从娘家回来,我跟张老栓之间,那层冰好像薄了点。他还是话少,整天蹲在灶房门口抽烟,可眼神没那么冷了,偶尔看我忙活,会搭把手,比如我挑水时,他会默默接过扁担,把水缸挑满。晚上吃饭,也不再是各吃各的,他会盛一碗糊糊,蹲在门槛上吃,听着力力和小花在屋里闹腾,浑浊的老眼里,好像也有了点活气。
这日子,刚有点缓和的苗头,那俩瘟神就又找上门了!
那天晌午,日头挺好,我寻思去自留地看看。入冬前撒了点菠菜籽、小青菜籽,用草帘子盖着,想着天冷也能长点绿叶子,给孩子们添个菜。走到地头一看,我肺都快气炸了!
我那好不容易冒出点嫩芽的菜地,被人用脚踩得稀巴烂!绿油油的小苗东倒西歪,混在泥里,脚印子乱七八糟,一看就是故意使坏!地边上,还扔着几块土坷垃,砸坏了好几处。
我蹲下身,看着那些被踩烂的小苗,心口一股火“噌”地就顶到了脑门子!不用猜,准是张左腾和王小丽那对狗男女干的!全村就他家跟我有这死仇!前阵子消停了点,这是看我把张左明送走了,家里清静了,又憋不住开始作妖了!
一股恶气堵在胸口,憋得我浑身直哆嗦!以前他们欺负我,我忍了,躲了,是因为家里有个瘫子拖累,我没底气,也没精力跟他们硬碰硬。可现在不一样了!张左明送走了,我能挣钱了,傅恒丰在背后给我撑着腰(虽然是暗地里的),我吴香香凭啥还要受这窝囊气?!
忍了一点,我受够了!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这回,我不忍了!
我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眼神冷得能冻冰。我没哭,也没骂,直接转身就往家走。步子迈得又急又稳,心里头那股火,烧得我眼睛发亮。
回到家,张老栓正蹲在院里晒太阳,看我脸色不对,问了句:“咋了?地里有事?”
我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没啥,菜苗让狗踩了。”
他愣了一下,浑浊的眼睛看了看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叹了口气,低下头,没吭声。我知道他怕事,指望不上。
我没理他,进屋从门后抄起一把平时薅草用的旧锄头,扛在肩上,扭头就往外走。
力力在屋里写作业,看见我这样子,吓坏了,跑出来拉着我的衣角:“娘,你去哪儿?”
我摸摸他的头,声音放平了点:“娘去地里看看,你乖乖在家写作业,看着妹妹。”
说完,我挣开他的手,大步流星地出了院门。我没往自家地里去,而是径直朝着村东头张左腾家的自留地走去!
一路上,碰见几个村里人,看见我扛着锄头,脸色铁青,都躲着走,眼神里带着惊讶和好奇。我不管不顾,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以牙还牙!你踩我的苗,我毁你的地!看谁狠得过谁!
张左腾家的自留地在村东头河滩边上,地不算好,沙土地,但他们家人手多,侍弄得还行,种了一大片过冬的白菜上海青,绿汪汪的,长势喜人。旁边还有一小块菜地,种着大白菜和萝卜,棵棵壮实。
我走到地头,二话不说,抡起锄头就朝着那片绿油油的麦苗刨了下去!“咔嚓咔嚓”,锄头落下,嫩绿的麦苗连根翻起,泥土飞溅。我像疯了一样,一下接一下,专门往那长得最好的地方刨!不一会儿,就刨出了一大片白花花的空地,像人头上长了瘌痢疮,难看极了!
接着,我又冲向旁边的菜地,对着那些水灵灵的大白菜和青萝卜,用锄头背狠狠砸了下去!“噗嗤噗嗤”,菜叶子烂了,萝卜碎了,汁水溅了我一身。
我干得咬牙切齿,浑身是汗,心里那股憋了多年的恶气,随着这一下下的挥舞,好像一点点发泄了出来。我不怕人看见,我就是要让人看见!我吴香香,不是好欺负的!谁想让我不好过,我先让他不好过!
正干得兴起,身后传来一声尖利的叫骂:“吴香香!你个挨千刀的疯婆子!你干啥呢?!”
我停下手,转过身。王小丽和张左腾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看着地里一片狼藉,王小丽的脸瞬间扭曲了,像吃了屎一样难看。张左腾也气得脸色铁青,指着我的鼻子骂:“吴香香!你他妈找死啊!敢毁老子的地!”
我把锄头往地上一杵,冷冷地看着他们,脸上还带着刚才用力过猛的红晕,眼神却像冰碴子:“我找死?是你们先找死的!我家菜地的苗,是不是你们踩的?!”
王小丽跳着脚骂:“放你娘的屁!谁看见是我们踩的了?你少血口喷人!”
“我血口喷人?”我冷笑一声,你们去看看地上的脚印,“那脚印子,跟你家张左腾那双破胶鞋底的花纹一模一样!要不要脱下拿去比比?!”
张左腾被我说中,有点心虚,但嘴上还硬:“比个屁!老子踩了又咋样?就踩你那几根破苗!你他妈敢毁老子一地的菜!我跟你没完!”
“没完就没完!”我往前一步,毫不退缩地瞪着他,“张左腾,王小丽,我告诉你们!以前我忍你们一下,是我不跟狗一般见识!从今往后,你们再敢动我家一根草,我吴香香就跟你们拼到底!你踩我的菜,我毁你的苗!你砸我的锅,我掀你的房!看谁先怂!”
我这话,说得斩钉截铁,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王小丽和张左腾大概从来没见我这么强硬过,一时愣住了,张着嘴,说不出话。
周围已经围过来几个看热闹的村民,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哎呀,打起来了!”
“香香这回硬气了啊!”
“左腾家也太过分了,老是欺负人家孤儿寡母的……”
听着议论声,王小丽脸上挂不住了,撒泼打滚地哭嚎起来:“没天理啊!吴香香欺负人啊!毁我家一大片菜地啊!大家评评理啊!”
张左腾也撸起袖子,想冲上来动手。
我握紧了手里的锄头,眼神凶狠地盯着他:“来啊!动手啊!今天谁先怂谁是孙子!”
眼看就要打起来,赵支书闻讯赶来了,呵斥道:“干什么!干什么!都给我住手!像什么样子!”
他看了看被毁坏的地,又看了看我们三个,脸色铁青:“张左腾,王小丽!是不是你们先踩了香香家的菜地?”
王小丽还想狡辩,赵支书眼睛一瞪:“还嘴硬!当我不知道你们那点德性!赶紧给人家赔不是!”
他又转向我,语气缓和了点:“香香啊,你有气,我理解。可这毁人家菜地……也是不对的。这事,各有不对,都给我回去反省!再闹,都给我去派出所说道去!”
我见好就收,没再纠缠。我知道,赵支书这是各打五十大板,但起码,他承认了是张左腾家先挑的事。这就够了。
我扛起锄头,冷冷地扫了张左腾和王小丽一眼,那眼神里的警告,他们看得懂。然后,我挺直腰板,在村民各种复杂的目光中,一步一步,稳稳地走回了家。
回到家,放下锄头,我才觉得腿有点软,手心全是汗。力力跑过来,担心地看着我:“娘,你没事吧?”
我摸摸他的头,笑了笑:“没事,娘好着呢。”
坐在炕沿上,我的心还在“咚咚”直跳。刚才那股冲动劲儿过去了,现在想想,有点后怕,但更多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痛快和轻松!
虽然损失了点菜苗,虽然可能以后麻烦更多,但我不后悔!
我吴香香,从今往后,站起来了!谁也别想再随便欺负我!为了我自己,也为了我的孩子,我必须硬起来!
这日子,是苦,是难,可只要我自个儿不怂,就总有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