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热得邪乎,知了在树上没命地叫,叫得人心烦。地里的苞米蹿得老高,绿汪汪的一片,看着喜人。可我这心里头,却不像前阵子那么踏实了,总觉得有啥事要发生。
收粮的买卖还在干,但没麦收时那么忙了。我们开始倒腾些别的,收点杂粮,贩点山货,挣点零碎钱。傅恒丰还是老样子,管着外头跑腿联络的活儿;周凯和王德贵负责装卸货;我管账,钱从我手里过。
按理说,这分工明确,各干各的,挺好。可傅恒丰最近,有点不对劲。
他看我的眼神,越来越藏不住事儿。以前还偷偷摸摸的,现在几乎是明晃晃的,带着一股子急躁,还有点儿……说不清的狠劲儿。对账的时候,他老挨我很近,身上那股汗味混着烟味,直往我鼻子里钻。有时候递钱给我,手指头会有意无意地碰一下我的手背,像被火星子烫了似的。
我心里膈应,每次都冷着脸躲开。可他好像看不懂脸色,还是往跟前凑。
有一回,我们刚从镇上结了一笔货款回来,天擦黑了。周凯和王德贵先回家了,傅恒丰说账目有点不清楚,要跟我再对对。我知道他可能没安好心,但钱的事不能马虎,就让他进了屋。
力力和小花在里屋写作业。我俩在外间,就着煤油灯看账本。他坐在我对面,身子往前倾着,眼睛不看书,光盯着我的脸。
“香香,”他声音压得低低的,有点哑,“这阵子……辛苦你了。”
我没抬头,扒拉着算盘珠子:“没啥辛苦,该干的。”
“你看,咱这买卖,越干越顺当。”他往前又凑了凑,热气喷在我脸上,“往后,挣了钱,你想干啥?给孩子们盖新房子?还是……自个儿攒点体己?”
我手上没停,淡淡地说:“没想那么远,先把眼前日子过好。”
他沉默了一下,忽然伸手,按住了我正在拨算盘的手。他的手心滚烫,带着汗。
我像被蝎子蜇了似的,猛地抽回手,霍地站起来,瞪着他:“傅恒丰!你干啥?!”
他也站起来,眼神有点红,喘着粗气:“香香!你别老这么躲着我!我知道我对不住你,可我心里……一直装着你啊!现在咱们买卖也干起来了,日子有盼头了,你……你就不能给我个机会?”
“机会?”我冷笑一声,“啥机会?合伙做买卖的机会,不是给你了吗?别的,你想都别想!”
“香香!”他急了,上前一步想抓我的胳膊,“你咋这么狠心?我对你啥样,你不知道吗?要不是为了你,我……”
“为了我?”我打断他,声音冷得像冰碴子,“傅老板,话别说这么满。你是为了买卖,为了挣钱!我吴香香现在能帮你管账,能让你挣钱,你才这么说。要是哪天我没用了,你是不是又得像上回一样,拍拍屁股就走人?”
他脸色一下子白了,嘴唇哆嗦着:“你……你还记着那事?我那不是……”
“行了!”我懒得再听,指着门口,“账对完了,你走吧。往后对账,就在外头,屋里不方便。”
他站在原地,胸口起伏着,眼神复杂地看了我半天,最后咬了咬牙,扭头走了。门被他摔得“哐当”一声响。
我靠在墙上,腿有点发软。心里头又气又烦。这个傅恒丰,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再这么下去,这买卖都没法干了!
这还不算完。更让我心烦的是,张左腾家那边,最近也消停得有点反常。
自打上回在村口放过狠话后,张左腾好像没啥大动静了。碰见我,还是那副阴狠的眼神,但没再找茬。王小丽更是像换了个人,见了我,居然还会扯扯嘴角,算是打过招呼,虽然那笑比哭还难看。
事出反常必有妖。我总觉得,他们憋着更大的坏水儿。尤其是王小丽,她偷人的把柄在我手里攥着,她能甘心?指不定在哪儿等着咬我一口呢!
还有件事,也让我心里犯嘀咕。前几天对账,我发现有一笔三十块钱的支出,账本上记的是“车马费”,但具体干啥用的,没写清楚。我问傅恒丰,他支支吾吾地说,是请公社粮站一个办事员吃饭花的钱,为了打通关系。
这话,我有点不信。以前请客送礼,都是我们几个商量着来,钱怎么花的,都有个说法。这回,他一个人就做主了?而且,三十块钱,可不是小数目。
我心里留了个心眼,没再追问,但把这笔账单独记了下来。防人之心不可无。现在这世道,为了钱,亲兄弟都能翻脸,何况我们这半路搭伙的?
六月中旬的一天,后晌头,我带着力力和小花去自留地给苞米锄草。日头毒得很,晒得人头晕。干了一会儿,我直起腰擦汗,远远看见一个人影在地头晃悠,像是张左腾。他蹲在那儿抽烟,眼睛好像朝我这边瞟。
我心里一紧,赶紧低下头,加快手里的动作。过了一会儿,再抬头看,人已经不见了。
回到家,我心里还是不踏实。晚饭后,我正洗碗,听见院墙外有动静,像是有人轻轻走路的声音。我竖起耳朵听,那声音又没了。
夜里躺炕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傅恒丰的纠缠,张左腾的窥探,还有那笔不清不楚的账……这些事像一团乱麻,缠在我心里。
力力睡得迷迷糊糊,翻了个身,小声嘟囔:“娘,我渴……”
我赶紧起身给他倒水。看着孩子喝水时乖巧的样子,我心里一阵发酸。这孩子,跟着我担惊受怕的。不行,我得更加小心才行。现在好不容易日子有点起色,绝不能出岔子!
我暗暗下了决心:傅恒丰那边,我得把话再说清楚,绝不能让他再有非分之想,实在不行,这买卖宁可不干!张左腾家,我得加倍提防,夜里把门顶死,出门也尽量带着孩子。那笔糊涂账,我得找个机会,悄悄问问周凯或者王德贵,不能光听傅恒丰一面之词。
这日子,就像这六月里的天,表面看着平静,底下却暗流涌动。一步走错,可能就万劫不复。我吴香香好不容易从泥坑里爬出来,不能再掉进去了!
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把这关闯过去!为了孩子,也为了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