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彘蜂的威胁尚未完全解除,那具巨大的战国椁木在湍急的水流中再次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从内部撞击着厚重的棺木。
“妈的,还没完没了了!”王胖子一边拍打着零星爬上船的水彘蜂,一边紧张地盯着那翻滚的椁木,“这大棺材里头他娘的到底装了啥?”
他的话音未落,“轰隆”一声巨响,那椁木侧面一块本就有些松动的木板,竟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内部猛地撞开!一个漆黑、扭曲的身影,如同闪电般从中窜出,带起一股浓郁到极致的尸臭和阴寒之气!
那东西体型不大,约莫半人高,通体覆盖着湿滑粘稠的黑色毛发,四肢着地,指爪尖锐异常,闪烁着幽冷的寒光。它的头颅奇大,比例失调,脸上没有鼻子,只有一个巨大的、不断开合的口器,里面是层层叠叠、如同锉刀般的利齿。最诡异的是它的眼睛,没有瞳孔,只有两团不断旋转的、浑浊的白色物质,散发着怨毒与疯狂的光芒。
“是尸胎!”吴三省骇然失色,声音都变了调,“小心!这东西邪性得很,速度快,爪子有尸毒!”
那尸胎落在漂浮的椁木碎片上,借力一蹬,化作一道黑色的残影,直扑最近的一条船——正是吴邪、胖子、张起灵和张韵棠所在的这条船!它的目标,赫然是站在最外侧、气息相对“柔弱”的吴邪!
“小三爷!”潘子目眦欲裂,想要救援却已来不及。
尸胎的速度快得超乎想象,带起的腥风几乎已经扑到了吴邪脸上!吴邪甚至能清晰地看到那口器中滴落的、具有强烈腐蚀性的粘液,大脑一片空白,连躲避的动作都做不出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青黑色的刀光,如同撕裂黑暗的雷霆,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斩向尸胎的脖颈!是张起灵!他不知何时已如鬼魅般横移一步,挡在了吴邪身前,黑金古刀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杀意!
然而,那尸胎竟似有所觉,在半空中以一种违背常理的姿势猛地一扭,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要害,黑金古刀只斩落了它一小片带着腐肉的毛发!
“吱——!”
尸胎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直透灵魂的嘶鸣,被刀锋上的煞气所激,更加狂躁。它落地后毫不停歇,四肢并用,如同壁虎般在狭窄的船板上急速窜动,再次扑向目标!这一次,它的利爪直取张起灵的下盘,角度刁钻狠辣!
张起灵面色不变,脚步微错,刀随身走,再次迎上。
与此同时,另一条船上的阿宁等人也反应过来,枪声大作。但尸胎的速度实在太快,身形又小,子弹大多落空,偶尔有几颗打在它身上,也只是溅起几点黑绿色的汁液,似乎并未造成实质性的重创,反而更加激怒了它。
“普通枪械效果不大!瞄准它的眼睛和关节!”阿宁急声下令,自己也抽出匕首,全神戒备。
船上空间狭小,张起灵与尸胎的战斗更是险象环生。尸胎的力量极大,爪风呼啸,每一次与黑金古刀碰撞都发出金铁交击般的刺耳声响。它的动作毫无章法,却又带着一种野兽般的疯狂与直觉,时而扑击,时而隐匿在船舷阴影处伺机而动,口中不断发出扰乱心神的嘶鸣。
张起灵的刀法简洁、凌厉、高效,每一刀都直奔要害。但尸胎的防御和闪避能力惊人,加之对黑金古刀的煞气有所忌惮,并不硬拼,一时之间竟形成了缠斗之势。
吴邪、王胖子和潘子紧靠在一起,手持武器,紧张地看着战圈,却根本插不上手,那种速度与力量的交锋,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的应对范围。
张韵棠站在船尾,自尸胎出现后,她便一直冷眼旁观。她的目光锐利如鹰,紧紧跟随着尸胎每一个细微的动作,仿佛在分析它的习性、弱点以及攻击节奏。
她看到了张起灵刀法的精妙与力量的强悍,也看到了尸胎那超乎寻常的防御与诡异的身法。
“它的核心在眉心后三寸,”她突然开口,声音清冷,穿透了激烈的打斗声和尸胎的嘶鸣,“那里是它残存怨念与阴气的聚合点,也是它最脆弱的地方。”
她的语气无比肯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正在与尸胎缠斗的张起灵,刀势没有丝毫紊乱,但眼神微动。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但下一次出刀的角度,已经隐隐指向了尸胎的头颅正中。
尸胎似乎也听懂了张韵棠的话,或者说,感受到了威胁。它猛地舍弃张起灵,发出一声更加尖厉的嘶鸣,庞大的怨气如同实质般扩散开来,让离得近的吴邪和王胖子一阵头晕目眩。
紧接着,它那两团不断旋转的白色眼窝,骤然锁定了一直在“指点”的张韵棠!
“吱——!”
伴随着一声饱含恶意的嘶叫,尸胎四肢猛地发力,船板瞬间碎裂!它如同一颗黑色的炮弹,裹挟着腥臭的阴风,以比之前扑向吴邪时更快的速度,直射船尾的张韵棠!它所过之处,空气都似乎变得粘稠冰冷!
“张顾问,小心!”吴邪失声惊呼。
王胖子也瞪大了眼睛:“它冲你去了!”
这一次,张起灵没有立刻拦截。他的刀尖微垂,站在原地,目光沉静地看向张韵棠的方向。这并非漠视,而是另一种形式的试探,更深层次、更直接的观察。在如此迅猛、充满杀意的攻击下,她将如何应对?这将是最能暴露其实力与来历的时刻。
面对尸胎这含怒的、志在必得的一击,张韵棠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惊慌。那双清冽的眸子里,甚至掠过一丝极淡的、仿佛“终于来了”的冷然。
她不退反进,左脚向前踏出半步,身体重心微微下沉,形成了一个极其稳固的发力姿态。同时,她的双手如同变戏法般,不知从何处摸出了两样东西。
右手,反握着一把造型古朴、通体漆黑的匕首。匕首不长,仅比手掌略长,刃身流畅,在昏暗的光线下毫不反光,只有刃口处一抹若有若无的暗红纹路,隐隐透出森寒之气。
而她的左手指缝间,赫然夹着三根细如牛毛、长约三寸的银针!针尖在黑暗中闪烁着一点几乎看不见的、冰冷的毫光!
“针?!”王胖子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她……她要用绣花针对付那玩意儿?!”这画面太过违和,让他几乎以为张韵棠是被吓傻了。
吴邪也是心头一紧,那尸胎连小哥的黑金古刀都能硬扛,几根细针能有什么用?
说时迟那时快,尸胎已扑至张韵棠身前不足一米!那巨大的口器张开,腥臭的粘液滴落,腐蚀得船板滋滋作响,锐利的爪子直掏她的心口!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张韵棠动了!
她的动作没有张起灵那般大开大阖、气势磅礴,却带着一种独特的、如同舞蹈般的韵律与精准到极致的美感。
左手如兰花绽放,轻轻一拂!
“咻!咻!咻!”
三缕微不可闻的破空声响起!
那三根银针,并非直射尸胎的面门或眼睛,而是划出三道极其刁钻诡异的弧线,分取尸胎双肩的“肩井”穴以及胸口正中一处不起眼的、微微鼓起的暗色肉瘤!
她的手法快得超出了肉眼捕捉的极限,仿佛只是手腕微微一抖,针已出手!
尸胎显然也没料到对方的攻击如此诡异,它本能地挥爪格挡,却只拍飞了射向胸口肉瘤的那一根针。另外两根银针,如同拥有生命一般,精准无比地没入了它双肩的特定位置!
“吱——!”
尸胎前扑的动作猛地一滞,发出半声带着惊怒与不解的嘶鸣。它那双利爪在距离张韵棠心口不到半尺的地方硬生生停住,仿佛被无形的锁链捆缚,双肩处的肌肉不自然地痉挛、僵直起来!那两根细小的银针,竟然暂时封住了它上肢部分的活动能力!
但这尸胎凶戾异常,仅仅一瞬的僵直后,它便依靠蛮力强行冲破了部分阻滞,下肢猛地发力,张开巨口,依旧朝着张韵棠咬来!
而此刻,张韵棠的右手动了!
那把漆黑的匕首,如同暗夜中悄然探出的毒蛇,无声无息,却带着一击毙命的决绝!她没有选择硬碰硬,而是身体如同没有重量般向右侧微微一滑,巧妙地避开了尸胎的正面扑击,同时,匕首沿着一个极其精妙的角度,由下至上,反撩向尸胎暴露出来的、相对脆弱的脖颈与下颌连接处!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闪避、出手、攻击,一气呵成!对时机的把握,对距离的判断,妙到毫巅!
“噗嗤!”
一声利刃切入腐朽皮革的闷响。
漆黑的匕首精准地划过尸胎的颈侧,带起一溜黑绿色的腥臭血液!
“嗷——!”
尸胎发出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嚎,猛地向后翻滚出去,落在船头,脖颈处一道深刻的伤口正汩汩冒着黑血,它用怨毒到极点的目光死死盯着张韵棠,双肩还插着那两根微微颤动的银针,上肢的动作明显变得迟滞了许多。
整个洞穴,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
从尸胎暴起发难,到张韵棠以针封穴、以匕伤敌,将其击退,整个过程不过短短两三秒的时间!其凶险程度,其展现出的技巧与冷静,丝毫不亚于方才张起灵与尸胎的缠斗!
尤其是她所使用的武器和战斗方式,完全超出了众人的认知范畴。
“我……我滴个乖乖……”王胖子张大了嘴巴,足以塞进一个鹅蛋,他看着张韵棠手中那其貌不扬的匕首和指间再次出现的三根银针,眼神里充满了震撼,“针……针还能这么用?!胖爷我今天算是开了眼了!”
吴邪也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冲击。他一直以为下墓斗尸,靠的就是黑驴蹄子、工兵铲、枪械或者像小哥那样神乎其神的刀法。可张韵棠这种将医术(或者说是点穴?)与杀人技完美结合的方式,简直闻所未闻!
“那不是普通的针。”阿宁在另一条船上,眼神无比凝重,低声对身边的手下说道,“她对人体,或者说对‘生物’的结构弱点,了解得可怕。”她看得更深入,那针的目的并非造成多大的物理伤害,而是干扰、阻滞,为最终的杀招创造机会。这种战斗智慧,远比单纯的武力更令人心惊。
潘子看着张韵棠,眼神里也充满了敬佩和后怕。他终于明白,三爷请来的这位顾问,是何等可怕的存在。之前用血驱虫,或许还可以归因于特殊血脉,但刚才那兔起鹘落间的搏杀技巧,则是实打实的、千锤百炼的杀人术!
而此刻,场中最为关注的,无疑是张起灵。
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张韵棠。从她踏出那玄妙的步法,到她射出那角度刁钻的银针,再到她以匕首完成那精准致命的一击……
他的眼神,从最初的审视、探究,逐渐变得深邃,最终沉淀为一种几乎可以确定的凝重。
那步法……虽然有所变化,但其核心的发力与移动轨迹,与他所知的张家一种秘传的近身格斗技“游身决”有着七分神似!
那用针的手法……封穴断脉,精准打击弱点,这分明是张家内部只有核心成员才有资格接触的“截脉指”的另一种表现形式!只不过“截脉指”通常用于徒手对敌,而她将其化入了针法之中,更为隐蔽刁钻!
还有那把匕首……造型古朴,刃口的暗红纹路……他虽然记不清具体,但一种强烈的熟悉感涌上心头,那绝非现代工艺所能打造,很可能是一件古物,甚至……与张家有关!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一个方向。
她使用的,是经过个人风格化改良、但根源无疑属于张家的战斗技艺!
这个名叫张韵棠的女人,不仅身负特殊血脉,还精通张家的秘传武技!
她……到底是谁?在张家,是什么身份?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何……同样患有失魂症?
无数的疑问如同潮水般涌上张起灵的心头,但他冰冷的脸上依旧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是握着黑金古刀的手,更紧了几分。
尸胎遭受重创,凶性却被彻底激发。它疯狂地嘶吼着,用爪子抓挠着脖颈和肩头的伤口,试图将那些银针拔出,但那针似乎蕴含着某种奇特的力量,牢牢地钉在它的关节要穴之中,让它动作愈发别扭。
它知道自己遇到了克星,那双浑浊的白色眼窝死死锁定张韵棠,充满了刻骨的怨毒,但它暂时不敢再轻易上前。
张韵棠缓缓站直身体,左手手指间,不知何时又扣住了几根寒光闪闪的银针。她看着躁动不安的尸胎,眼神冰冷,如同在看一件死物。
“它的弱点,在眉心后三寸。”她再次重复了一遍,这次,她的目光转向了张起灵。
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无声的讯号。
一种……邀请协同作战的讯号。
张起灵读懂了。
他没有丝毫犹豫,脚下发力,船板微沉,整个人已如离弦之箭般再次冲向尸胎!黑金古刀划破空气,发出低沉的嗡鸣,直取尸胎的头颅!
尸胎注意力大部分被张韵棠吸引,此刻见张起灵攻来,惊怒交加,勉强扭身闪避。
而就在它注意力被张起灵吸引的瞬间!
张韵棠左手再次扬起!
这一次,不是三根,而是五根银针!五根针并非射向尸胎,而是以一种奇特的手法,分射尸胎周身五个不同的方位,仿佛在它周围布下了一个无形的牢笼,隐隐封锁了它所有可能的闪避路线!
尸胎顿时感到周身气机一滞,动作再次慢了半拍!
就是这半拍!
张起灵的刀,到了!
刀光如匹练,不再是试探性的攻击,而是凝聚了他全部精气神的绝杀一击!目标,直指尸胎眉心之后!
尸胎发出绝望而不甘的嘶鸣,拼尽全力想要挣脱银针的气机封锁,举起利爪格挡。
“嗤!”
黑金古刀毫无阻碍地破开它的爪击,精准无比地刺入了它眉心之后那处最核心的弱点!
所有的动作,在这一刻定格。
尸胎身体猛地一僵,那两团不断旋转的白色眼窝瞬间凝固,然后如同烧尽的灰烬般黯淡下去。它张大的口中,发出一声如同泄气般的、微弱而短促的“嗬……”声,随即,庞大的怨气与阴寒如同潮水般退去。
“扑通!”
黑色的身躯重重地倒在船板上,抽搐了两下,再也不动了。
洞穴内,再次恢复了寂静,只剩下众人粗重的喘息声和水流的声音。
张起灵缓缓抽回黑金古刀,刀刃上不沾丝毫污秽。他看了一眼地上尸胎的尸体,然后,目光再次落在了张韵棠身上。
张韵棠也正看着他。
经过这场并肩的战斗,两人之间的怀疑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因为彼此展露出的、同源而不同流的技艺,变得更加深刻和复杂。
无声的询问,在空气中蔓延。
你,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