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船在撑船人战战兢兢的指引下,沿着蜿蜒的水道,驶入了一片更加幽深的地域。绿色的雾气在这里似乎淡薄了一些,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威压,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黑暗中凝视着闯入者。
水道尽头,是一处隐蔽的地下码头,人工开凿的痕迹明显。码头连接着一条向上的石阶,通往一个黑黢黢的洞口。
“就……就到这儿了!”撑船人脸色惨白,声音发抖,“再往里,俺是真不敢去了!那里面……有守墓的将军,活着的!求求各位好汉,放了俺吧!”
“守墓的将军?”吴三省眉头紧锁,“说清楚!”
“俺……俺也不知道是啥,上次俺跟另外两个人偷偷摸进来,想捞点东西,结果就在前面那大殿里,撞见了一个穿着青铜盔甲的……粽子!刀枪不入!另外两个当场就被撕碎了!俺……俺是跳水里才捡回一条命!”撑船人眼神中充满了真实的恐惧,不似作伪。
青铜盔甲的粽子?众人心头一凛。看来这鲁殇王墓的防御,远不止血尸那么简单。
将吓破胆的撑船人捆结实留在船上,并留了一个阿宁的手下看守,队伍踏上了石阶,进入了新的洞口。
洞口后是一条更加宽阔、规制更高的甬道。两侧墙壁上不再是壁画,而是镶嵌着青铜灯盏,里面竟然还有未燃尽的鲛人油,散发着微弱而持久的蓝绿色光芒,将甬道映照得一片诡谲。地面铺着打磨光滑的青石板,上面雕刻着复杂的云气纹。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旧的金属和尘土的味道。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出现了一道巨大的青铜门。门上雕刻着两只栩栩如生的饕餮,怒目圆睁,口衔门环,充满了威严与肃杀之气。青铜门紧闭着,严丝合缝。
“这门……怎么开?”王胖子试着推了推,纹丝不动。
吴三省和阿宁仔细检查门缝和周围,没有发现明显的机关枢纽。
张起灵走上前,伸出那两根奇长的手指,沿着青铜门上的纹路缓缓抚摸,感受着细微的凹凸与缝隙。他的动作轻柔而专注,仿佛在阅读一本无字的天书。
张韵棠也在一旁静静观察。她的目光掠过那两只饕餮图案,最终停留在它们那双镶嵌着某种黑色宝石的眼睛上。她注意到,左边饕餮的右眼宝石,光泽似乎比其他的要略微黯淡一些,上面还残留着一丝几乎看不见的污迹。
“眼睛。”她轻声提示。
张起灵的手指正好也抚摸到了那只饕餮的眼睛。他指尖微微用力,按了下去。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括声响起。紧接着,那巨大的青铜门内部传来“扎扎”的、沉重机关运转的声音。在众人惊讶的注视下,厚重的青铜门缓缓地向内打开了一条缝隙,足够一人通过。
“神了!”王胖子惊叹,“小哥,张顾问,你们俩这配合,绝了!”
张起灵收回手指,看了一眼张韵棠,眼神中探究的意味更深。她能如此迅速地发现机关关键,绝非偶然。
门后,是一个巨大的圆形前殿。殿内立着十二根盘龙石柱,支撑着高高的穹顶。而在前殿的中央,赫然站立着一个身披青铜甲骨、头戴青铜盔、手持青铜长戟的高大身影!
那身影背对着众人,一动不动,仿佛一尊雕塑。但它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浓烈的、混合着金属锈蚀和尸气的阴冷威压,却让所有人瞬间绷紧了神经!
这就是撑船人口中的“守墓将军”!
它身上的青铜甲骨布满了绿色的铜锈,但依旧可以看出其制作精良,纹路繁复。它站在那里,就仿佛一堵不可逾越的城墙,守护着通往更深处的道路。
“怎么办?硬闯?”潘子握紧了手中的枪,低声道。
张起灵摇了摇头,他示意众人不要轻举妄动,自己则缓步向前走去。
他的步伐很轻,很稳,没有流露出任何敌意。在距离那青铜将军约五步远的地方,他停了下来。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张起灵并没有拔出黑金古刀,而是再次做出了一个类似之前面对血尸时的动作——他微微躬身,双手抱拳,行了一个极其古朴、仿佛源自某个古老部落或家族的礼节。同时,他口中发出一种低沉而奇异的音节,那不是任何一种已知的语言,音调古怪,带着一种原始的、沟通天地鬼神般的韵律。
他在尝试……沟通?!
所有人都惊呆了!跟粽子谈判?!这简直闻所未闻!
更让人震惊的还在后面!
就在张起灵发出那奇异音节的下一刻,站在队伍中的张韵棠,身体猛地一震!她的眼神出现了一瞬间的恍惚,仿佛被什么无形的力量牵引着,不由自主地也向前迈出了一步!
她看着那青铜将军的背影,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古老的本能再次被唤醒。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同样微微躬身,双手在胸前结了一个复杂而玄奥的手印,唇齿轻启,一段同样古老、却与张起灵的音调略有不同的奇异语言,如同清泉流淌般,从她口中溢出!
她的声音清冷空灵,与张起灵的低沉浑厚交织在一起,在这空旷的前殿中回荡,仿佛在进行一场跨越了数千年的对话!
两人,一男一女,一低沉一清冷,用一种无人能懂的语言,向着那具青铜棺椁前的守墓将军,发出了询问与……宣告?
吴邪、王胖子、吴三省、阿宁……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眼前这一幕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范畴!他们只能看到张起灵和张韵棠那肃穆而专注的侧脸,听到那充满神秘韵味的古老音节,感受到空气中那种凝重而诡异的气氛。
那背对着他们的青铜将军,依旧一动不动。
但片刻之后,它身上那浓烈的敌意和威压,竟如同潮水般,开始缓缓消退!
它那握着青铜长戟的手,微微松动了一下。然后,在众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它那高大的身躯,竟然向着侧方,微微挪动了一步,让开了通往它身后另一扇较小石门的道路!
它……听懂了?!并且……让路了?!
谈判……成功了?!
张起灵和张韵棠几乎同时停止了吟诵。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震撼与确认。这种无需商量、近乎本能的配合,这种同样掌握着与古老存在沟通方式的能力,几乎已经将他们的身份指向了同一个源头!
“走。”张起灵没有多言,率先从那青铜将军让开的通道走了过去。
众人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连忙跟上。经过那青铜将军身边时,还能感受到它身上散发出的冰冷死气,但它确实不再有任何动作,仿佛重新化为了一尊真正的雕塑。
推开那扇较小的石门,一股更加古老、更加恢弘的气息扑面而来!
眼前,是一个比前殿更加巨大的方形主墓室!
墓室的穹顶极高,上面用夜明珠和各类宝石,精准地镶嵌出了北斗七星以及诸多星辰的图案,星光熠熠,将整个墓室照亮得如同白昼!墓室四周墙壁上,绘制着巨幅的壁画,描绘着一位王者征战四方、接受朝拜、以及……举行某种神秘祭祀的场景。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墓室中央,呈北斗七星状排列的七口石棺!
每一口石棺都造型古朴,大小相近,棺盖上雕刻着不同的瑞兽图案,散发着沧桑的气息。
“七星疑棺!”吴三省失声叫道,语气中充满了激动与警惕,“果然是七星疑棺!传说鲁殇王狡兔三窟,设下七口棺椁,只有一口是真的,其余六口都设有极其恶毒的机关!”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七口棺椁上。真正的鲁殇王棺椁,就在其中!
“哪个才是真的?”王胖子摩拳擦掌,又有些不敢上前。
阿宁示意手下分散警戒,自己则仔细观察着七口棺椁的细微差别。
张起灵和张韵棠则没有立刻关注棺椁,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了墓室最深处,那面绘制着祭祀场景的壁画前,一个不起眼的、白玉雕成的祭台。祭台上,似乎原本应该供奉着什么东西,但现在却空空如也。
两人心中同时升起一个念头:鬼玺?
就在这时,吴邪却被壁画旁的一些刻在石壁上的古老铭文吸引了。他从小就跟着三叔接触这些,对古文字颇有研究。此刻,他打着手电,仔细地辨认着那些扭曲的鸟虫文。
“三叔……你们来看这个!”吴邪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和兴奋。
众人围了过去。
“这上面……记载的是墓主人的生平!”吴邪指着铭文,一字一句地翻译解读着,“‘周室衰微,诸侯并起,有王曰殇,起于微末,得鬼神助,战无不克……’”
随着吴邪的解读,一个充满传奇与诡异的鲁殇王形象,逐渐浮现在众人面前。
鲁殇王,并非天生的王侯,而是崛起于西周晚期一个战乱频繁的小国。铭文记载,他早年并不得志,直到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在一座“幽冥之渊”中,得到了一件“鬼神所授”的宝物!
“就是鬼玺!”吴邪指着后面几个字,激动道,“上面说,凭借此玺,可沟通阴阳,调遣阴兵!鲁殇王就是靠着鬼玺的力量,在战场上召唤阴兵作战,所向披靡,才最终奠定了自己的王业!”
沟通阴阳,调遣阴兵!传说得到了证实!
“后面还说了他死后的事情,”吴邪继续解读,“‘王寿尽,不欲魂归地府,欲携阴兵,于地下另辟乾坤,称尊做祖……故建此冥宫,仿阴司之制,设七星疑冢,藏其真身与鬼玺于枢机之所……’”
鲁殇王不甘心死后魂归地府,竟想带着他的阴兵,在地下世界继续称王!所以他建造了这座模仿阴曹地府的陵墓,设下七星疑棺迷惑盗墓者,而他的真身和最重要的鬼玺,则藏在某个“枢机之所”!
“枢机之所……会在哪里?”阿宁沉吟道。
众人的目光再次投向那七口疑棺。显然,线索就在这七口棺材之中,或者,与它们相关的机关之上。
张韵棠走到一口棺椁旁,仔细观察着棺盖上的雕刻和棺身的缝隙。张起灵则再次运用他那两根发丘指,感受着石棺上可能存在的细微机关。
王胖子看着那七口棺材,挠了挠头:“这他娘的哪个是真的?总不能一口一口开吧?万一开错了……”
他的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只听“咔嚓”一声轻响,似乎是阿宁的一个手下在探查另一口棺椁时,不小心触动了什么机关!
紧接着,整个主墓室剧烈地震动起来!穹顶上的星辰图案光芒乱闪,四周墙壁内部传来轰隆隆的巨响!
“不好!触发机关了!”吴三省脸色大变。
“快找掩体!”阿宁疾呼。
只见那七口石棺的棺盖,竟然同时缓缓滑开!而从其中六口棺材里,瞬间弥漫出浓郁的黑紫色毒雾,同时,无数淬毒的弩箭如同暴雨般从棺内和墙壁四周的暗孔中激射而出!
“躲到棺材后面!”张起灵厉喝一声,身形如电,一把拉住离他最近的吴邪,闪到了一口尚未完全打开、也没有射出弩箭的棺材后方。
张韵棠几乎在他动作的同时,也做出了反应,她轻盈地侧身,避开了几支呼啸而来的弩箭,顺势躲到了另一口棺材的侧面。
潘子、王胖子、吴三省和阿宁等人也各自寻找掩体,一时间,墓室内箭矢破空声、毒雾弥漫的嗤嗤声、以及众人的惊呼声混杂在一起,乱成一团!
“妈的!哪个天杀的乱碰东西!”王胖子躲在棺材后,听着弩箭叮叮当当射在石棺上的声音,破口大骂。
张起灵冷静地观察着局势。七口棺材,只有一口没有射出弩箭和毒雾,那口棺材位于北斗七星“勺柄”的第二颗星位置!
“生门在开阳位!”他沉声道。
(注:北斗七星,古代称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开阳是第六星,位于勺柄。)
“开阳位?是哪一口?”吴邪焦急地问道。
张韵棠的目光迅速扫过七口棺材,瞬间锁定了目标:“左数第二口,棺盖雕刻螭纹的!”
此刻,毒雾正在快速弥漫,弩箭虽然势头稍减,但依旧零星射来,情况危急!
“冲过去!”张起灵当机立断,对张韵棠道,“我开路,你断后!”
没有犹豫,没有质疑,在这种生死关头,两人展现出了惊人的默契。
张起灵身形一动,如同猎豹般窜出,黑金古刀舞动,精准地格开射来的零星弩箭,为身后的人开辟道路。张韵棠紧随其后,她的感知发挥到极致,如同背后长眼一般,手中扣着的银针时不时弹出,竟然能精准地击偏从侧面或后方射来的冷箭!
“快!跟上他们!”吴三省大吼。
众人趁着两人创造的宝贵间隙,拼命向着那口雕刻螭纹的石棺冲去!
就在所有人都即将抵达安全区域的瞬间,一支角度极其刁钻的弩箭,从天花板的一个暗孔中悄无声息地射出,直取队伍最后方、正在掩护众人的张韵棠的后心!
“小心!”一直关注着身后的张起灵,瞳孔猛缩,想也不想,回身猛地将张韵棠往自己身边一拉!
“嗖!”
弩箭擦着张韵棠的肩膀飞过,带起一缕发丝,深深钉入了她刚才所在位置的地面!
张韵棠猝不及防,被张起灵巨大的力道带得一个趔趄,几乎撞进他的怀里。两人身体瞬间贴近,她甚至能感受到他胸膛传来的、沉稳而有力的心跳,以及他身上那股独特的、混合着冷冽与灼热的气息。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她抬头,对上他近在咫尺的、带着一丝未散担忧的眼眸。
他的手,还紧紧握着她的手臂,力道之大,让她微微蹙眉。
这一次,不再是隔着迷雾的试探,不再是并肩作战的默契,而是一次实实在在的、危急关头的保护。
一种陌生的、却又仿佛期待了许久的暖流,猝不及防地涌上张韵棠的心头,冲撞着她冰封的心房。
张起灵也意识到了两人的姿势过于亲密,他迅速松开了手,后退半步,移开了视线,耳根处泛起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红晕,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没事吧?”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却似乎比平时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没事。”张韵棠垂下眼帘,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襟和发丝,声音恢复了清冷,但心跳却久久未能平复。
这一幕,再次落入了吴邪和王胖子眼中。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信息:这事儿,绝对不简单!
众人终于全部安全躲到了那口螭纹石棺之后。说来也怪,一旦进入这个范围,那些弩箭和毒雾仿佛受到了某种限制,不再侵袭过来。
惊魂稍定,大家才发现,这口石棺内部,并没有尸身,而是在棺底露出了一个向下的、黑黝黝的阶梯入口!一股更加阴冷、更加精纯的阴气,从入口处弥漫上来。
“看来,这里才是通往真正主墓室的‘枢机之所’!”吴三省看着入口,眼神灼热。
鲁殇王的真身,以及那神秘莫测的鬼玺,很可能就在下面!
张起灵和张韵棠站在入口处,望着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两人的神情都变得无比凝重。
下方传来的气息,让他们体内的血脉再次产生了强烈的共鸣与……一丝隐隐的不安。
那里面埋葬的,不仅仅是鲁殇王的野心,似乎还隐藏着与他们自身命运休戚相关的、更大的秘密。